江芸芸沉默了,低着头:“还是把折子给我吧,我好交差。”
刘健眉头紧皱:“你在逞什么能!磨磨唧唧做什么!”
“江状元愿意为了那些小小言官能触怒直上,我们都心中佩服。”徐溥温和开口,“可若是因为那六十几个的品阶官,我们失去您这样的少年神童,那是非常不值的。”
江芸芸闻言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一屋四个阁老。
“若是陛下要用你的前程去换那些人,这封折子我是不会交给你的。”徐溥按着那封折子,认真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和他们不一样。”
众人都没有说话,却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所以那些人的命运就要这样吗?”江芸芸冷不丁问道,“因为不重要,不需要,不值钱。”
“闭嘴!”李东阳先一步大声呵斥道,“小小稚子,是如何和徐首辅说话的。”
江芸芸只好再一次讪讪低下头。
徐溥没有生气,他确实如世人所说脾气极好:“我们现在在说的是你,六。元及第的小状元,读书的辛苦别人说得再多,那也不及你自己所感受的千分之一,你的未来应该往前看的。”
江芸芸低着头,还是没说话。
“你这小子看着乖,脾气原来如此臭。”刘健眉心紧皱,“我们是为你好。”
“是啊,回去吧。”谢迁叹气,“不需要你一个年轻人出面。”
李东阳沉默地看着她,难得没有说话。
“可我已经来到这里了。”许久之后,江芸芸认真说道,“我们可以等,都说事缓则圆,急不得,来日方长,有机会,可总有人是等不起的。”
徐溥闻言只是叹气。
“若我今年依旧是扬州那个埋头读书的人,我肯定听不懂,看不清这些事情,也不会参与其中。”江芸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说道,“可我,见到了那只瘦巴巴的公鸡。”
她说的公鸡大家虽然都听不懂,却不妨碍明白她的意思。
那些人的家眷,那些人的寒窗苦读的十年,哪一个能耗得起。
“一扇门,一面墙,每一块砖都是重要的。”江芸芸笑说着,“我以前听人说过,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我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也不能放弃的。”
徐溥神色震动,看着面前认真的年轻人。
他甚至算不上年轻人。
他才十五岁。
刘健眉心紧皱,打量着江芸芸。
之前李东阳一直在宣传他的这个小师弟,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专心自己的理学,从不关注外界,但在此刻才发现书中所言——‘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大概就是如此。
“若是这样,你的前途也就……”谢迁一脸可惜。
这是他选出来的会元,算起来也是他的座师,自然不忍心他如此自毁前程。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江芸芸倒是心态极好。
屋内没有人再说话。
许久之后徐溥才开口:“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不阻拦,只是希望今后你不会后悔今夜的冲动。”
江芸芸点头:“自然。”
“也不会有人感谢你的。”刘健硬邦邦地说着戳人心的话。
“本也不需要他们感谢。”江芸芸笑说着。
“真是倔啊。”谢迁感慨着,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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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芸芸拿了折子回去后,也没见到陛下,所以自己一个人出了午门,结果一出门就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师兄!”她惊讶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啊。”
不远处就是一直下跪的大臣们,已经倒下一大半,但还有人在坚持。
李东阳转身,看着面前面带轻松的小少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李东阳平静问道。
“我知道的,师兄。”江芸芸想了想又说道,“我是想了很久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我不能让自己一直在痛苦犹豫后悔中活下去。”
“那你为你老师考虑过了吗?”李东阳看着小孩认真的样子,那口气终于还是轻轻吐了出来。
江芸芸笃定说道:“老师肯定说我做的棒。”
她自己给自己竖起大拇指,然后又觉得好笑,一个人笑个不停。
“师娘要不行了。”李东阳低声说道。
江芸芸脸上笑容立刻收了下来。
“江芸,人生并不是事事都能两全的。”李东阳犹豫着,最后伸手摸了摸小孩温热的额头,“你既然选了路,那就坚持走下去吧。”
他还这么年轻,却能清晰得明白自己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