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的伦理纲常不可变,现在讨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萧相,如何量刑。”
主位上的人,淡声公布完最後一项,弯折着指骨,捏着文书的一角。
紧接着,他就说了句,“不行。”
“陆相,你究竟有什麽好袒护她的?她可是害死了你的妻子啊!你本该和您夫人幸福美满度过後半生的!”
这句话表面情绪化,实则十分有水平,直触人心最深处。近百项的议题让衆人摸清了陆昭熙的底线——其他人怎麽样无所谓,萧宁必须要好好活着。
他也跳不出男子固有的思想窠臼,他是既得利益者,没有理由为另外半边天下平反的。但是萧宁在那半边天下里,他寸步不让。
精英们改变不了他,又忌惮他把黑的变成白的之能力,要知道明经堂所出经书是要传教天下的。他们试图挑起男人的怨恨来。
恰好,他很恨她。
又很恰好,他说过原谅她最後一次。
“我说不丶行。”
平静的冰面之下水流涌动,那世间最冷酷的东西蕴藏其中。他们换了十几个角度劝这位权臣。他淡色的眼眸里满是平静。
仿佛早预料到他们的冷酷积满会是怎麽个冰湖碎裂的惨烈局面,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相该死!她不得不死,她若活着,我们这些人颜面何在?我们所失去的由谁来偿还?!”
近乎崩溃的一声,带动了一整片冰湖“咔嚓咔嚓”地碎成片。
“她何罪之有呢?我们本来定的规则也很模糊不是吗?审查机制不够严格是她的错吗?她有才华有能力碾压你们所有人是她的罪吗?”
“是,是,萧相就是一个越考究越令人佩服的一个人。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罪就是她女子的身份!”
“出生时就定下来的事,这竟然能是罪吗?我刑部起家,刑部没有这样定罪的!”
让陆昭熙面对这些无疑是痛苦的,他本是那些冷酷碎冰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最坚硬严寒的一块。
他辩的不止现在明经堂六十一位朝廷肱骨,还有与他们思想高度重合的自己。
牵着千钧重的也只有那一根名为萧宁的细发。
“我说不丶行。其他人如何都与我没关系,但萧相的命,我说不行!”
冰湖轰然碎成一池冰霰,月光照在其上,惨白一片。
明月窥进了这扇窗子。泾渭分明的两方,人数上来看力量悬殊。
没人能想到最激烈精彩的辩论会在这收尾的最後一项。
这一项的讨论时间比之前所有加起来的都要长。
王蒙手心捏了一把又一把汗,心中的一根弦绷到极限,只要熬过去,他们只要退一步就是最好的结果。不然就是玉石俱焚,大人给她陪葬。
王谋士也没想到大好的局面,最後会在这里,在最细微最板上钉钉之处全部推翻。
她不是本来就要死的吗?
精力被耗得所剩无几,清冷的权臣面容血色全无,思想被攻击到崩溃边缘。
“行!”
一道再也受不了的声音传来,很快就连成一片。
眉梢上挂着的汗滴落,“哒”地落在冷白肤色的手背上。
“行什麽?说清楚一点。”
他胸膛起伏,甚至都平稳不了,嗓音却慵懒欠揍无比,衣衫之下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免萧相凌迟之刑,投入诏狱,半月後可归。到那时对天下人宣告她的死讯,以正公理。”
话外之音陆昭熙当然明白。
呵,还真的只退了一步,不过他很是满意。
“我宣布自开国以来,由从三品以上士大夫,食邑千万户以上的王侯将相组成的明经堂,第三番闭堂。”
他仍然冷着面,不过难忍悦色,在眉眼上透露个干干净净。
“滴哒”
清泠泠的菩提碰撞的细微声音再次传来,男人的耳尖微动。
所有事项讨论完毕,总算是结束了这场噩梦。
诸精英落笔写经书的时候,总忍不住瞥陆大人一眼,写的是屈辱也是解脱。
然後他们就发现胜利者不仅没多少开心吧,面色还越来越沉。
那点珠石乐声很快不止陆昭熙能听到。苦寒梅香慢慢透过来,蔓延整个经堂。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