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迩崆像一座静止的雕像,唯有手上的汤碗荡开圈圈涟漪。
“你虽然一直恨着你的母亲,但其实,你终究曾爱过她,想必你从她身上短暂地体会过,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最纯粹的爱。所以你不像孟溪——你体会过什么是爱,便知道你的父亲从未真正爱过你。”
“你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又怨恨母亲没有将自己带走,你将这一切都归为母亲没有足够的力量。”
“所以当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柔弱的人,便强行催眠自己,动心的另有他人。”
我轻轻敲了敲额头,“不对,有些牵强了。”
“你这样强势的性格,绝对的掌控欲,面对不会武功的庄揽黛,应该会欣喜若狂才是。”
“所以,你在当时,其实发现了吧?”
我半蹲下身,与他目光平齐。
“你这样敏锐,这样擅长玩弄人心,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的情愫,而对于你自己的动心,也早有所觉,只是故作不知而已。直到那天深夜,平静被打破,你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你发现自己对庄揽黛心动,最先感知到的,就是狂喜。”
“你知道庄揽黛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你想,庄揽黛不会武功,所以你大可以将他囚禁起来,锁在一处,日久天长,他总会喜欢上你。”
“就算没有对你动情,你也隔绝了他人窥视的目光。”
“你当时,是这样想的,对吗?”
我轻声问。
没有回答。
孟迩崆嘴唇微微哆嗦着,像是被拖进了梦魇。
“你发现自己的想法后,感到无比恶心。”
“因为这正是当初你父亲的做法。”
“你一直恨透了你的父亲,不仅仅是因为他把你当做一个工具。更重要的是,他逼跑了曾对你付出过爱意的母亲。”
“你一直觉得,应该有更好的办法,你本应有一个完整的家。”
“所以你憎恨父亲,更憎恨他曾做过的事情。”
“而当你发现,你内心深处竟有如此恶念的时候,更无法面对自己。”
“所以你选择扭曲这一切。”
我嚼了一片薄荷叶,任由清凉的味道淡淡地飘散。
“你催眠自己,喜欢的是赤鸯。”
“你找了与赤鸯相似的女子,诞下孟溪,一切都在欺骗你自己,不断地说着——啊,我是如此情深,我爱你,但我不会打扰你。”
我缓缓起身,活动着微微酸麻的脚踝。
我俯视着他。
“你对孟溪很好,但与你父亲一样,也是当做工具似的好。”
“这样想,孟溪倒是有些可怜了,你当初至少体会过真正的爱意,孟溪在遇到庄乘风之前,被你束缚在孟府,平素你得空了,便将他叫来,逗猫逗狗似的摸一摸、拍一拍。他以为那就是爱。”
“其实孟溪这样偏执的性格也是你故意养出来的吧?你不断扩大他的占有欲,以此来体会一个孩子对于父亲最纯正的濡慕与爱。”
“所以当他发现,原来你对他的爱没有那样纯粹,他才会越发偏激,最终选择囚禁庄乘风。”
孟迩崆没什么反应。
若不是他鼻端的胡子被他的吐息吹得偶尔动一动,我几乎以为他死了。
我敲了敲铁栅栏,问他,“所以后来,装了多年深情的你,怎么就卸下伪装了呢。”
怎么就一把火烧了庄家呢。
我心底的恨意催化着种种念头,又被一一打消。
所有的阴狠手段,都化作脑海中一行大字——
杀人不如诛心。
“庄家……”
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又不说话了。
我闭了闭眼。
“那个时候,虽然老孟家主已经死了近十年,但其实,他在你耳边念了十多年的话,依旧扎根在你心里,是吗?”
“你根本没有摆脱他,你就是想走到最高的位置,让当初抛下你的母亲看看,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你想亲口问她,她有没有后悔!”
“不——!不是!”他突然暴起,巨大的嘶吼声在整个空旷的监牢中不断回荡,他一张脸挤在铁栅栏的缝隙中,扭曲地变形,两行血红的牙龈下一口白森森的牙,似欲择人而噬。
“简直是一派胡言!什么动心!什么喜爱!当日令我动心的分明就是赤鸯!什么庄揽黛,什么东西!”
“那老家伙早就死了!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他太吵了,吵得我耳朵生疼,我于是让他闭上了嘴。
我揉揉耳朵,又嚼了一片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