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资财虽不及隆德皇帝内帑充盈,但若算上各处田产地契,只怕还要略胜一筹。
这般惊人富贵,必须适度散一散,方是持盈保泰之道。
凝彤可不是合适的人选!
“元冬呆头呆脑的,这一千金铢要是放我手上,放进驴打滚里,两年之内便能翻个跟头!”
我眼角又抽动了一下我家祖训便是绝不能碰“驴打滚”!
她见我不应声,纤纤玉指掐住我胳膊内侧的软肉,狠狠拧了半圈“这般安排,还不是为了给你李家留后!”
我仍犹豫不决,不敢轻易应下。
“岳念蕾是京都府学的,放着好好的女官前途不要,巴巴地来到青云门,咱家的李小彤和李翊旻必须上京都府学,断不能送去那些寻常私塾、义学将就!京都府学是通向太学的正途,而且是斋舍制,同窗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官宦之后。”
就算朝廷不能还我家南安王王爵,以我的家世地位,儿女上瀛洲学宫当是没问题的。
这瀛洲学宫是光云太宗钦定的宗室学府,学制六年,分经义、武艺、韬略、政事四科。
结业后若从军,可直接授正七品骁武校尉;若要从文,只需通过学宫的经义或政事大考之一,便可直入太学深造,免去初试。
“反正这辈子我只在京都买房,我的儿女将来全要当文官!”
我明白凝彤的心思。
她因幼年被卖之事耿耿于怀,又觉得习武最苦。
虽说新宋表面上文武平等,但武将终究要在沙场生死厮杀,哪有文官那般清贵安稳?
每次看见念蕾、烟儿与我讨论诗文经义时,她表面上不以为然,却在有一次喝醉后吐露真言,最大的梦想便是自己的儿女每日清晨背着书箱去京都府学。
若是他们中能有一个将来能在朝堂之上执玉笏、着朱袍,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最后,她再次提及老七“那老七大人到底叫什么?堂堂五品高官,你竟连上官的名字也不知道?可你事无点滴,人家都了若指掌,可见你是没用心!人家可是在奏递院办差,见官高一级!若是能攀得上这交情,也许老马就能放过我——色诱是个好活计吗?!……想想便不够带劲!”
两人这一下午聊得都有些嘴干了,凝彤看时辰不早,便唤来丫鬟端上一铜盆热水,又送过来两展茶。
凝彤掬起一捧温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转眼又恢复了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
然后,她走到妆台前坐好,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眉,胭脂在唇间晕开,铜镜中映出的倩影宛若一株晨露中的白莲,清丽绝尘中透着几分圣洁的光晕。
我静立在她身后,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一颦一动。
这梳妆台用的是整块紫檀木雕就的“百子千孙”样式,台面嵌着七宝琉璃,铜镜边框錾刻着十二幅秘戏图。
镜前摆着套羊脂玉妆奁,盒盖上的春宫浮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梳妆台的台面比寻常款式足足宽出一尺二寸,足够并排摆放两套妆奁仍显余裕。
“这么宽的台面……你和你夫君今夜会在上面相爱吗?”我忍不住声。
凝彤娇颜瞬间染上红晕,拍了一下我的手,“李不妒,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为她重新戴上宝珠的凤冠,凝彤素手抬起似要抚我面颊,却在半空急转,最终只扶了扶鬓边微微歪斜的蝴蝶金簪“忘川郎,咱们议一下襄缘仪吧!”
凝彤示意我站起身来,自己也后退半步,鎏金点翠凤冠下的如画容颜多了几分沉静的威仪。
“我要先念一段襄缘仪禔福语,都说它有神性,能让妇人贪恋新欢,还能让忘川郎起猜忌之心,最是考验感情。”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轻蔑一笑“我们是真心相爱,当然不怕考验。”
凝彤便开始低吟起六百年前神武大帝亲笔撰写的“襄缘仪”禔福语“昔情暂束,敬奉良缘。红烛影里,礼序昭然。缓释牵念,免作萦缠。静观欢好,各自相安。缘契既定,各守其分。前欢入牒,新约开端。妾托君子,郎莫挂牵。”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珠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些原本熟悉的眉眼轮廓,在明灭的光影中竟显出几分陌生的冷艳。凤冠上垂落的东珠串帘静止不动,仿佛时间突然凝固。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可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躲开我的视线,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笑。
可那笑意没进到眼睛里,眼神平静得近乎陌生,没有羞怯,没有躲闪,也没有从前那种含着水光的柔软。
襄缘十仪中,凝彤选的是“鸾交颈”。
“你手执双鸾瓷像,若将一只递给他,一只予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那我和他行房之时,每次交颈缠绵,必定两心相契,灵欲交融!”
“我和他,眼里、心里全是对方的影子,无论是征服还是被征服的欢愉,都能直抵魂魄深处,几乎比得上献元阴的满足感。”
“若是你将其中一只留在手中,另一只予我,我与他欢好时便会时时念着你,即便送他登上极乐之巅,芳心深处亦会一直唤着你的名字。”
“姐姐们都说,这一仪程最是奇妙不过!当真是魂魄相缠、灵犀相通——因为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分颤栗欢愉,心头更会涌起双倍的快感。高潮来的时候,如春潮漫卷,从心尖漾到指尖,又似涟漪层层荡开,教人欲仙欲死,竟比那极乐之境还要销魂三分!”
“我肯定选——”我突然卡住,本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随意回答。
凝彤两泓盈盈秋水深深凝视着我,此时表情和声音中除了庄重之外,还染上几分疏淡“你现在闭上眼想想,当风化大使把双鸾瓷像交给你,让你做出抉择时,所有人都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你……你若是将一只鸾像留在自己手中,另一只递给我,满堂宾客会是什么反应?司仪怎么说?大家还有什么乐子可言?这可是我和我夫君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