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傅归荑从马背上取出一把弓挂在身后,牵着马走到裴璟面前,递给他缰绳。
裴璟迟迟未接,半眯着眼眸注视着她。
“为什么给我?”
傅归荑双眸如星子般灿烂,认真看向裴璟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想送你平安回家。”
裴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重逾千斤,抬不起来。
傅归荑注意到他的右臂还在渗血,强行抓住他的手腕,从马褡裢中拿出一瓶伤药,尽数倒在裴璟伤处,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
伤口处像被烈火炙烤,又像被尖针扎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裴璟屏住呼吸,侧目凝视为他上药包扎的小女孩,她的睫毛浓密长翘,眼眸淡如薄雾,嘴唇轻抿,看上去有种疏离冰冷之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手中的动作温柔小心,一丝不苟,让他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件珍宝。
裴璟忽然觉得喉头微暖,宛如疲惫的旅人喝下一碗热汤,扫去一身疲惫。
“伤口别碰水。”傅归荑放开他的手,重新缰绳塞进他另一只没收拾的掌心,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他手上。
“里面有钱,马褡裢里还有水和食物,足够你支撑三日。”
裴璟握住沉甸甸的袋子,凝眸不语,眼眶一热。
他沉默两秒:“……谢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裴璟有恩必报,哪怕他此时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傅归荑淡笑:“不必,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往后也许再无见面之日。”
裴璟在听见“过客”二字时,心骤然缩了一下。
“我叫……”
傅归荑抬手捂住他的嘴,“别告诉我,我今日没有见过你。”
裴璟会意,点点头,傅归荑才将手放下。
因为两人个子相差甚大,傅归荑踮脚时弹弓不小心从怀里掉了出来,裴璟弯腰为她拾起。
弹弓身上有几颗牙印,裴璟暗自记下这些痕迹。
裴璟不动声色地套话,小女孩不肯告诉他名字,却表达了对北蛮的厌恶与痛恨。
原来她的家人也被北蛮人迫害,她经常守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失散的亲人。
临别之际,裴璟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
傅归荑仰头看着马背上的裴璟,此时他头发凌乱,脸上抹了血和泥,衣衫褴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他居高临下的模样让傅归荑莫名想到狼群中的头狼,一双黑寂乌沉的眸子中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她不知怎么,说了句异想天开的话。
“我想要,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永无战争。”
裴璟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默然半晌,没有回应。
傅归荑自知失言,朝他嫣然一笑。
“走罢,快回到你母亲身边,她一定等你很久了。”
裴璟凝视着傅归荑的笑,呼吸一滞,怔愣片刻。
薄薄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晕开一抹暖黄,苍白无血色的唇瓣染上了些烟火人气。
他嗓音微哑,回道:“会有这一天的。”
说罢,裴璟掉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
傅归荑给他的是匹良驹,裴璟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飞速向南陵疾驰。
忽然,他往后看了一眼,树下的人早已离去,空余枝叶在风中簌簌荡漾,天地被霞光染成一色。
终有一日,天下归一。
你要好好活着,等这天的到来。
裴璟在心里默念着。
后来裴璟在北蛮渐渐站稳脚跟,打听出当日救命恩人的身份。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他拿出那个荷包,手指抚摸着内侧的“百里”二字。
百里萱。
按照年龄推算,那日的小女孩应当是百里族族长的小女儿。
裴璟将荷包捂在胸口,与心脏一同跳动。
某日,他听闻北蛮赤焰军屠杀了百里族所有人,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
裴璟清晰地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心如同寒冰一般,坠入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