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设在原野上。突厥依照大周礼仪所布置。比如以北为尊,单设一席,并且在身后放置漆木屏风。东西则列数席。铺设的是深色狮纹锦席,几案也为黑色漆木。最后大周的使臣位列尊贵的西面,突厥的那些将领与臣在东面。褚清思以师从女皇的政治素养,不卑不亢道:“我大周皇帝接受可汗及其王庭的归顺,于三月遣使臣前来,但请问可汗为何要拘留韩王,并诛杀我十余使臣。”阿史那温嚼着口中的羊肉:“我所要的是李氏的子弟,天可汗的子孙,但你们却遣一个武氏的人来。”其意无非是不承认武氏为天下大宗,只承认李氏。这其中涉及到太多。褚清思未再继续与其纠缠,一手执起酒樽,一手高举挡在外侧,而后微转身,颔首致意后,浅饮一口。礼仪周全以后,随即才言:“此事还需我大周皇帝亲自决断,韩王”见女子不再继续开口,阿史那温立即应声:“无碍,褚才人也尽可放心,我必不会让韩王在我突厥有任何损伤。”毕竟突厥早已不比从前。他们无力彻底消灭大唐。但大唐却可以。对面的少年突然愤愤出声:“你们昔年背信弃义,斩杀我已经投降的大父,如今可汗仅是拘留一个王就如丧考妣,真是可笑。”如此触犯之言,阿史那温不仅未劝阻,甚至连一句斥责也不曾有褚清思与李闻道同时看向对方。他们二人当下就明白这是阿史那温的授意。两人即使未曾事前商议,也配合默契的一人应对,一人沉默。之前商议韩王时,是男子缄默不语。然当下,轮到褚清思成为那个作壁上观的人。她用箸送了一片只用雪水所烹煮的羊肉入口,慢慢嚼食,任男子去交涉。原本在饮酒的李闻道将举起的右臂放下,铜樽落在案上的声音也砰地使人心中为之一颤。他神色依旧如常,未看阿史那鹄,而是直视突厥的可汗:“昔年的事情,难道是还需要某再为可汗复述一遍吗?”数年前,单于都督府的突厥将领率兵反叛大唐,先后有多人在各地响应,随后阿史那鹄的大父也乘势自立为可汗,加入这次叛乱。随即大唐出兵征讨,其大父见败局已定,遂向大都督投降,同时也得到大都督不杀他们的允诺。可是在回到长安以后,高宗还是斩杀包括阿史那鹄大父在内的五十余位突厥将领,并且不记其大败突厥的功绩。因为这位大都督越权了。天下是帝王的。只有帝王才能允诺一个投降的异族首领不死。倘若天子真的不杀这些突厥首领。最后会是如何?突厥只会感念这位允诺他们不死的大都督,而非是大唐天子,随即突厥将成为依附于这个人单独的一股力量。而天子远没有太宗统领无数征战功臣的自信。在用人的同时,又会疑心。这意味着他不容许任何人做出凌越于皇权的举动。众人常说是近臣谗言。但高宗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决断。那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权力与帝王权威的角逐。李闻道沉下声音:“若有朝一日,可汗的将领也擅自为谋,允诺敌军所有的将领都不死,可汗又是否会履行?”臣应听从君命,而非君听从于臣。阿史那温的神色终于有所严肃。从小被教育大父之死的阿史那鹄拍案站起:“难道这就是你们背信”“还不噤闭!”只是借前任可汗之名召集旧部的阿史那温对被斩杀的可汗并无任何交情,出言斥道:“李侍郎言之成理,天可汗从未允诺过你大父,所以此事不能怨恨天可汗,为你前面的言行向李侍郎与褚才人请罪。”阿史那鹄愤慨到胸口剧烈起伏,然后才请罪于二人。褚清思循声望向东面的时候,刚咽下口中的肉糜。李闻道一笑置之,抬头扫向远处的左武卫。他们皆未对此有所应答。一直到黄昏的时候,阿史那温等人骑马归突厥王庭。褚清思踞坐在返回庭州的车驾时,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阿史那鹄身上有异样。因为手背上的创痕。去岁安西的那场烈火以后,宇文劲曾将附近有可能察觉到情况的人都询问过,然后再将尺牍寄到洛阳。其中就言及一人的小指附近有创痕,是兽的两根犬齿所咬,从犬齿距离推断为狼。所以,放火的那人就是阿史那鹄。少焉,裴居文空旷、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大风传来。“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