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许久,崔昭循循劝诫:“观音,随我回长安不好吗?简女师她也十分为你忧虑,几次欲来洛阳,但一想到昔年你劝她回长安时所言,怕你为她分心,故始终不敢来。”褚清思稍愣,随后浅笑垂眸,有意要避开这句话,轻声言道:“我会回长安的。”她拿上女童已放在几案上的玉印,继而转身朝前身后,邀请旁边的人先行。崔昭也早已命令此行的两名随侍照看女儿,见状离开居室,与女子并肩缓行。她们各自的随侍也有条不紊地跟在后。崔昭并不能知道女子要去往何处,所以只能暂时沿着殿廡走,口中亦还在坚持谏言:“观音,我并非是不让你触碰政治,汉魏之际,掌握政治的女性亦不少,可她们最终少有好者,不论女性,仅是男人,因权势、政治而毙命者多如牛毛。我只是希望观音你不要深陷于政治之中,也不要深陷于权势之中。”“那是一头野兽。”“你已经复仇。”“难道观音忘了自己曾以译经为毕生所求?”褚清思摸着空荡荡的腕间:“我知道大嫂是忧心我的身体,但我早已不是为了复仇而留在洛阳,何况天下何人又能对触手可及的权势视而不见?大嫂只看到了其中的败者,却未看到胜者。”“即使是野兽,也会被猎人所制服。”她走入甬道,亲手打破将众人在内心为自己所塑的那个虚假的像:“我从来都不是无欲无求之人,我虽曾以译经为终生大业,但我同时也想要成为译经大家,译佛经便要让天下佛寺都诵读我所译之文,教导一个须摩提,我便想要效仿先秦圣人,拥有弟子三千。”“大嫂,我出身于门阀之家。”善文却不善谋的崔昭似乎有所理解,沉默数刻,释怀笑道:“你长兄说得对,你的意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以后若有你不能联系的朝臣,直接去书长安即可,我永远都会是观音在长安的‘斥候’。”褚清思点头。“好。”心中一大事得以解决,崔昭忽又停下,语气疑惑地询问:“那为何如此惶急要回洛阳,难道太子之事又有变故?可要我立即回长安去与叔父商议?”褚清思叹而不言。除去武氏子弟这几日在频繁谒见女皇,今日的竹简之上还有一事也很危急。因李询始终都被隔绝于宫闱之中。那场家宴也似乎什么都未能改变。所以使得长安有几个出身门阀的年轻人逐渐开始沉不住气,时常私下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抱怨朝野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她怕,局势还会有所变化。幽静的宫室中,连火苗也微弱。李询将灯盘内的油脂点燃一遍又一遍,彷佛永远不会为此而失去耐心,在全部点燃后,又逐一熄灭,然后继续用火焚燃。忽然,一阵衣服摩擦及骨节与硬物碰撞的声音发出。顷刻,甘露殿的寺人、宫人就都已伏拜在地。他好奇去看。“阿娘。”女皇背着手站在中庭,见长子已经发现自己,直接阔步昂首的走入宫室,目光在立地的树灯上扫过。那里还有一个灯盘的火苗未熄。但也快了。妇人躬身去执起旁边所放置的细长柄所连接的铁块,准确置在那一簇火苗之上,然后缓缓下压,待铁块浸入油脂之中,火苗也就此轻松被熄,毫无抵抗之力:“佛奴怎么突然童心未泯,又似儿时玩起火光来了。”少顷她又变得愤怒起来:“难道是这些人以下犯上?”自产下长子,自己就明白她与高宗之间的政治关系已经牢不可破,有一个长子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已经办成,所以后来她更加奔波于朝野培养政治基础,又不断在天下建树威信。从而忽视对长子的陪伴,常让他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宫室。她也总以为长子很独立,不需要自己。直至某日她处置好政事,提前归返宫室,所看到的就是长子在哭着找自己。那时她才明白,长子多日以来在自己离开后,都是如此伤心哭泣寻她,却被那些宫人隐蔽下来。宫人惶惶叩头。虽然有幽禁之名,但随侍及所用器物、饭蔬,皆未有任何改变。因太子的声誉,他们也不会、不敢欺辱。听着母亲对旁人的斥责,使得李询一时有些恍惚。好像这不过是数年前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他还不是太子,也从未被夹在陇西李氏与母族武氏两个氏族中间,他仅仅只是那个被父母所疼爱的长子。自己的举止凡是有丝毫异常,爷娘都会震怒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