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青松翠竹,他认出了沈鸢的声音,也认出了沈鸢的背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等那位秋桂笺的主人……”沈鸢眼周泛红,水雾漫上她眼角。秋桂笺是她送给谢清鹤的花笺,却被山下的苏亦瑾捡了去。何其荒唐,何其好笑。阴差阳错,她和苏亦瑾之间总是在错过。若她当日没有将谢清鹤错认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她没有同谢清鹤扯上干系,如今也不会……眼泪越流越凶,泪如泉涌。苏亦瑾唬了一跳,忙忙抬手为沈鸢拭泪。又怕自己过于唐突,匆忙从袖中翻找帕子。手忙脚乱,一番动作,丝帕从他手中滑落,轻飘飘落在地上。沈鸢破涕为笑,掩唇忍俊不禁。那双笑眼弯弯,如澄澈莹润的珍珠亮眼。苏亦瑾目不转睛凝望着沈鸢,一时也忘了捡起地上掉落的帕子。“盯着我做什么。”沈鸢赧然,小声嘟哝,“我脸上有帕子吗?”苏亦瑾骤然回神:“……没、没有。”他俯身垂首,不想沈鸢也同时低头。两人的脑袋撞在一处,抬眼,再次相视一笑。远远瞧着,竟像是在高堂上的夫妻对拜。谢清鹤高坐马上,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他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桂花树下的两人。桂花飘落在沈鸢肩上,苏亦瑾抬手捡起,他并未拂开,而是簪在沈鸢鬓间。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天地之大,可此时此刻在沈鸢和苏亦瑾眼中,却只有彼此两人的身影。风声拂落,又一片桂花洒落。因先前下过雨,树稍凌乱,抖落阵阵雨珠。苏亦瑾抬手为沈鸢遮挡从树上飘落的雨水。松垮的广袂垂落,露出腕间宛若弓月的红痣。与此同时。谢清鹤想起先前崔武落在自己耳边的那一句——苏公子手上也有一颗弓月状的红痣,和主子一模一样。谢清鹤清楚记得,沈鸢以前……常常盯着自己手上的红痣。马辔在谢清鹤手中断成两半,竟被他生生扯断。血丝沿着谢清鹤的手指往下滴落。淌落一地。我当初就不该救你……日光满地,树影婆娑。沈鸢笑着扬起双眼,光影缀在她眼中,如燃着的一簇簇星火。她一手抚住自己鬓间的金桂,甫一抬首,沈鸢唇角的笑意刹那烟消云散。错愕和惊恐布满沈鸢双眸,她往后趔趄半步,不可思议盯着不远处的那人。谢清鹤金冠锦服,靛青彩绣海水纹长衫低调,那双如墨眼眸蜻蜓点水在苏亦瑾背后掠过,而后缓缓落在沈鸢脸上。冷意从足尖一点点往上蔓延,不寒而栗。沈鸢惊恐万状,一张脸瞬间惨白,半点血色也没有。苏亦瑾伸手扶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我这就让人……”“不用。”沈鸢几乎是吼着出声,她嗓音隐隐染上哭腔。马车就在苏亦瑾身后,沈鸢连拖带拽,推着苏亦瑾上了马车。“你先回去,我、我还有事……”沈鸢急不可待,双手双足都在发抖,她连话都说得不清楚。“你回去,日后也不必来找我。”她这副样子实在失常,苏亦瑾皱眉,反手握住沈鸢手腕。“怎么了,是不是我……”一只手从苏亦瑾身后越过,先一步握住沈鸢的手腕。靛青衣袂落在苏亦瑾眼中,他有片刻的惊诧:“你……殿下?”身影僵硬,沈鸢脑子空白一瞬。抬在半空的手指动也不敢动,任由谢清鹤握着。风声掠过,细碎桂花落在沈鸢肩上。随之而来的并非是桂花香气,而是明宜离开那日,那间逼仄抱厦蔓延的血腥气和腐朽味。那时谢清鹤亦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腕,迫使她和明宜对视。惊慌和恐惧如影随形,噩梦再现。沈鸢身影摇摇欲坠,她想甩开谢清鹤的手,想离他远远的。可对上苏亦瑾狐疑关怀的一双眸子,沈鸢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她害怕苏亦瑾会担心,也害怕会将他牵扯进来。苏亦瑾眉心紧皱:“殿下,沈二姑娘她……”“沈鸢。”很轻很轻的两个字落下,如利刃落在沈鸢身后。她怔怔转过脖子,沈鸢强忍着咽下心口翻江倒海的恐慌,慢慢对上谢清鹤一双晦暗深黑的眸子。谢清鹤眼中带着笑,可那丝丝缕缕的笑意却如勒在沈鸢脖颈上的缰绳,一点点夺去她的气息。她如提线木偶,由着谢清鹤一手操纵。谢清鹤笑得温和,熟稔而又亲昵搂着沈鸢入怀。“这段时日有劳苏公子的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