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裙沾满污秽,难以直视。沈鸢双目空洞,望着漆木案几旁的落地罩怔怔出神。蓦地想起什么,沈鸢挣扎着爬起,半伏在地上寻找自己遗落的宫绦。上回自己的红珊瑚耳坠掉落在御书房炕上,宫人送回来,沈鸢羞红了脸。谢清鹤低眸:“找什么?”“宫绦。”沈鸢小声嗫嚅,“若是让宫人瞧见,不太好。”谢清鹤唇角噙几分似笑非笑,抬手捏起沈鸢的下颌,谢清鹤冷声,明知故问:“……有何不好?”沈鸢是自己的后妃,谢清鹤做什么都理所应当。沈鸢抿唇,窘迫万分:“陛下是明君,若是让旁人知晓,于陛下的名声无利。”谢清鹤冷笑一声:“……旁人,是谁?”“文武百官,或是……”一语未落,沈鸢新换上的锦裙再次被撕碎,她瞳孔骤缩,手忙脚乱往后躲去。好容易找到的宫绦系在沈鸢手上。将至晌午,棠梨宫的宫人才得以步入寝殿,为沈鸢梳妆挽发。沈鸢神色怏怏,不明所以:“这会子梳妆做什么?”宫人笑弯眼睛:“主子不知道吗,陛下一早就让人备了马车,说是要带主子出宫。”宫人手巧,不多时已经为沈鸢挽好了峨髻。鬓间缀着珠翠梳篦,又有花冠点缀。沈鸢不知所措:“……出宫?”宫人言笑晏晏:“主子忘了,今儿是三月三。”沈鸢转首往窗外望去,果真见园中彩带飘飘,帘飞彩凤。出了宫,陵江上空更是飘满纸鸢。江水波光粼粼,映着满江的欢声笑语。沈鸢唇角不知不觉染上一点笑。宫人握着银丝线,递到沈鸢手中。她轻声埋怨:“这个纸鸢不好,总是飞不高,内务府胆子真是大了,这样的纸鸢也敢送到主子跟前。”沈鸢接过来:“我瞧瞧。”她学过扎纸鸢,一眼瞧出是纸鸢背后的竹骨架歪了。沈鸢让宫人取了剪子过来,小心翼翼掰正竹骨架。她挽唇:“这样就好了。”转首,立在自己身边的却不是宫人,而是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的谢清鹤。沈鸢唇角的笑意渐敛。谢清鹤不动声色接过沈鸢手中的纸鸢:“朕记得你说过自己会扎纸鸢,改日替朕做一个。”沈鸢答非所问,目光闪躲:“内务府的纸鸢做得很好,陛下若是想要,可以让内务府的工匠送来。”谢清鹤淡淡瞥了沈鸢一眼。像是警告。沈鸢坐立难安,手足无处安放。踟蹰片刻,终还是点头,她迟疑着道。“我的手艺不精,陛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试试。”不知从何时开始,沈鸢学会退让,学会妥协,学会顺从。她不会拒绝谢清鹤,不会再想以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在谢清鹤眼前说“不”。沈鸢不喜欢的东西很多,她不喜欢汴京,不喜欢宫里的一切一切,不喜欢谢清鹤将自己推到书案上,她也不想为谢清鹤做纸鸢。可那又如何呢。沈鸢的“不喜欢”和“不想要”向来是一文不值,谢清鹤不会关心,也不会理睬。如从前千百次那样,沈鸢自然而然说服自己,又自然而然朝谢清鹤点头示好。她想着,至少如今沈殊和苏亦瑾都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手中的纸鸢乘风而起,越飞越高,可线圈却一直是握在谢清鹤手上。他站在原地,不曾离开过半步。纸鸢飞得再高再远,也离不开谢清鹤手中的银丝线。沈鸢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倏尔瞧见江边泊着画舫。栈桥上站满男男女女,有人站在画舫上,瞧衣着打扮,有几分像是沈殊。“……姐姐?”沈鸢狐疑呢喃,身子先一步做出动作。风吹过沈鸢的锦裙,日光如江水荡在沈鸢裙角,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栈桥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画舫上的女子倚在栏杆上,走近了,沈鸢才发觉自己认错人。跑得急,沈鸢锦裙上不知何时沾上奇花异草,她俯身拍拍自己裙上的草粒子。有人站在她身边,交头接耳。“那是苏家的画舫吗,苏公子病好了?我听说他和沈家那位和离了?”“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兄长怕不是还不知道,沈二姑娘早入宫了,如今正炙手可热呢。陛下年轻,后宫只有她一个沈贵人。”“那苏公子……”“什么苏公子,早没了,苏夫人为这事差点哭瞎了眼睛,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哪一个心里好受。”那人扼腕叹息。“老天爷还真是喜欢捉弄人,以前沈二姑娘和苏公子多般配的一对,如今却是阴阳相隔。一个圣宠眷浓,一个含病而终,说起来也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