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滚过千言万语,沈鸢轻声:“陛下还是回去罢,明日不是还要上朝吗?”她将手中的油纸伞塞到谢清鹤手上,冷冷丢下一句。“我可不想落了崔武的埋怨。”谢清鹤掩唇咳了两三声,嗓音带笑:“他不敢。”接来的雨伞仍撑在沈鸢头上,谢清鹤半边身子落在雨中。他眉眼掠过微不可察皱起,而后又舒展。谢清鹤面色如常,好像刚刚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苦难忍只是沈鸢的错觉。谢清鹤淡声:“回去罢。”沈鸢张了张双唇,拢在袖中的手指蜷了又蜷,一双柳叶眉紧紧拢在一处。沈鸢嗓音仍是冷的:“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夜雨萧瑟冷清,雨丝飘摇,空中隐约还能闻到桂花的香气。沈鸢脸上半点担忧和惦念也无,那双琥珀眼眸淡漠平静。她声音轻轻,却比万箭穿心还要尖锐。谢清鹤眼中的笑意悉数敛去:“知道了,你若是不喜欢,日后我不会再来了。”谢清鹤声音缓慢,“夜深,早点歇息。”话虽如此,可谢清鹤半点动作也无,依旧立在原地。急雨忽至,天上滚过一道惊雷。滂沱大雨从天而降,亮白闪电照亮半边夜色。雨珠溅起,如大珠小珠掉落在玉盘之中,铿锵作响。沈鸢往油纸伞迈开半步。四目相对,沈鸢鼻尖似有淡淡的药香萦绕。是那日她在养心殿给谢清鹤抹的药膏。鸦羽睫毛颤了又颤,沈鸢双眉皱得更紧:“你上过药了?”谢清鹤颔首,他仍是面不改色:“雨大,你先上楼。”沈鸢转身往回走了两三步,倏地又折返。“你、你随我上楼罢。”她语速飞快,像是要遮掩什么。“那药不是不能沾水吗,陛下难不成想湿着身子回宫?”一语落下,沈鸢再也不敢往后多看一眼,匆忙抬脚上楼。夜雨冷清,清寒透幕。竹坊并无谢清鹤往日的换洗衣衫。深更半夜,沈鸢也不想惊醒沈殊,好在谢清鹤的里衣未湿。湘妃竹帘垂地,沈鸢挽起竹帘往里屋走。临窗炕上的窗子还敞开着,露出浅浅的一道缝隙,方才沈鸢就是透过这一道小小的缝隙,看见胡同口的马车。她不动声色伸手掩上窗子,掩唇清清嗓子。“你先在炕上凑合一夜罢,待雨下再走。”末了,沈鸢又硬邦邦挤出几个字。“出去的时候小点声,别吵到我。”思及沈殊也在竹坊,沈鸢转首,不忘补上一句,“还有,避开我姐姐,别让她知道你来过。”谢清鹤抬眉:“为何?”沈鸢想都不想:“自然是你见不得人了。不是,我、我是说……”沈鸢语无伦次,脑子乱糟糟的,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由头。两三缕青丝从肩上滑落,正好落在沈鸢那一抹白净莹润的锁骨上。谢清鹤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看见沈鸢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唇角往上勾了勾,好整以暇等着沈鸢的下文。秋霖脉脉,雨声洗去了沈鸢往日常戴在脸上的面具,她眼中的疏离冷淡褪去。颇有几分初见时的无话不谈。许是动静过大,隔壁的松苓披衣过来,隔着木门道:“娘娘,你可是醒了?”沈鸢眼疾手快捂住谢清鹤双唇。雨声沙沙作响,松苓在门口站了片刻,疑惑回房,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听错了?”屋内杳无声息,瞥见自己还落在谢清鹤唇上的手,沈鸢慌不择路松开手,转身背对着谢清鹤。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映在墙上。良久,沈鸢听见身后传来谢清鹤低低的一声笑。“沈鸢,我很高兴。”这不是沈鸢如针扎刺痛谢清鹤双眼……连着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起来,窗外灰蒙蒙一片。沈鸢扶榻而起,三千青丝披落在肩上。门前传来圆圆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沈殊低声的训斥。“圆圆,小点声。”圆圆双手背在身后,轻手轻脚挪到沈殊脚边:“圆圆,小声。”沈殊不明所以:“说来奇怪,这都辰时了,小鸢怎么还没起,总不会是生病了?”沈殊自言自语,小声嘀咕。沈鸢再不好装睡,伸手晃晃榻前的鎏金珐琅铜铃。沈殊转悲为喜。刹那,婢女端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明心瑞花纹镜映出一张白皙小巧的面容,眉若墨画,眼似琉璃。肤白如雪,好似雨后的一株菡萏,白里透红。多一分太俗,少一分又显得素净。沈殊一只手握着团扇,牡丹花扇半遮面,她笑盈盈上前,忍不住掐了沈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