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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兄长日日前来宣室殿接受考校,刘珏眼睁睁看着皇帝爹开启了严肃模式。
这也没什么,毕竟他嗓子没好,爹教兄长帝王之道也是人之常情,可爹问兄长不够,还要三天两头地问他。
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以后,兄长脸上的笑容都快消失了,刘珏觉得烦,很快不理人了。
宣室殿再要紧的奏疏,都对他不设防,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练字习武去。
被小孩叛逆地打了好几下,原本放在御案旁的小桌也被刘珏指挥着搬到内殿,皇帝很快反思了自己,将两个孩子分开教导。
刘奭有的,刘珏同样也有,可越是教导,皇帝越是察觉到了长子次子的差距。尽管珏儿不能说话,可论对朝政的敏锐度,奭儿拍马都及不上,渐渐的,刘询越发怨恨起了上天不公!
朝臣请立太子,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他想给珏儿最好的,可偏偏不能。
民间找来的神医又失败了,刘询心情很不好,恰逢尚书台的尚书抄错了字,他大发雷霆:“誊抄奏疏都会出错,朕要你何用?”
这是皇帝第一次因为小事发火,从前类似的事情发生,他都一笑而过。尚书令张安世入宫觐见,拐着弯替下属求情:“陛下生怒罚他就是,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刘询挤出一个笑容:“朕没有责罚的意思,张公请回吧。”
又说:“珏儿练武去了,我还要接他下学。”
张安世走了,可还是忧心忡忡,陛下这些日子着实不对劲。他头一次摒除明哲保身的原则,去了前朝和丞相商量,魏相道:“思来想去,能影响陛下的只有立太子一事了。”
张安世沉默了,紧接着不可思议,立太子,立太子有什么影响?
陛下能选的不是只有皇长子一人吗?
他的震惊太过明显,魏相笑笑:“有些偏爱,恐怕不讲道理。”
这下,张安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道:“皇次子天然不能承继大统,丞相身为百官之首,难不成任由陛下胡闹?”
“尚书令以为我没劝?口舌都说干了,陛下依旧犟着,又有什么办法。我是陛下任命的丞相,而不是皇长子的老师。”
张安世无话可说,这时候,魏相悄悄道:“您是四朝老臣,更是对陛下有恩的故阳都侯、掖庭令张贺亲弟,当年陛下迁至掖庭,是您的兄长全心全意地保护他。可我听说,当年还有一位廷尉监,在陛下襁褓之时出钱出力,在狱中请了女囚当乳母,甚至在武帝听闻‘狱中有天子气’,从而想要处死所有囚犯的时候,挺身而出保住了陛下。”
张安世眼中精光一闪,魏相意味深长:“廷尉监的名姓一直无从得知,陛下这些年苦寻不得。陛下最是知恩图报,若尚书令请动另一位恩人出马,或许可行。”
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人精,张安世也不问对方是如何知晓的,思索片刻打道回府。
他还真就知道那廷尉监是谁,正是当今三公之一——御史大夫丙吉!
丙吉能力出色却十分低调,而这份低调不同于张安世的明哲保身,他是真的不慕名利,从前掏心掏肺,庇护了幼年的刘病已,而今兢兢业业,侍奉长大了的刘询。
张安世知晓丙吉曾告诫左右,不许向皇帝透露他的名姓,以防救命之恩变成要挟,然而如今大汉到了紧要的关口,丙吉心系江山,定不会放任陛下胡作非为。
果不其然,丙吉答应了。丙吉显得比张安世还要忧心忡忡,在宅邸唉声叹气,陛下对于皇长子,到底哪里不满意呢?
宣室殿。
听闻御史大夫求见,刘询迟疑片刻让人进来,谁知丙吉亲口承认,他就是当年在大狱救下皇曾孙的廷尉监。
刘询愣住了,紧接着激动不已,他紧紧握住丙吉的手,眼眶湿润:“原来丙公便是廷尉监叔叔,是朕相逢不相识!”
当年在狱中哺育他的女囚,他都寻出来大加赏赐,偏偏廷尉监的下落,众人一问三不知。刘询心头止不住的遗憾,如今正主出现,他再也刹不住心头的感激,流着泪道:“如今张贺叔病逝了,我只能在他的墓前拜祭,并大力加恩张家……我找了您很多年,可惜当时年纪太小,几乎忘记了您的样子。”
丙吉也是百感交集,君臣二人红着眼,又哭又笑地回忆从前。
听闻动静的刘珏放下笔从内殿出来,看到刘询顶着一双兔子眼,一时间没忍住,小手捂住嘴巴抖了抖。
小孩很快严肃了一张脸,不孝,实在是不孝。他怎么能笑爹呢?
分明要上去安慰他,陪伴他,就像从前那样。
刘询在刘珏面前装得很好,刘珏只知道朝臣请立太子,却不知道他爹发脾气的事,他好奇地看向丙吉,御史大夫倒是很少这时候出现。
被儿子嘲笑的刘询也笑了,忙朝刘珏招手:“珏儿,这是当年对爹有恩的廷尉监叔叔,你需认作叔祖父!”
刘珏惊讶极了,听话地行了小辈的礼节,丙吉一看这怎么得了,三步并作两步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殿下这岂不是叫臣无地自容。”
紧接着作揖道:“陛下!臣与您相认,不是为了让您折煞臣。”
“朕知道,”刘询笑着说,“若叔父贪图回报,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丙吉没法子了,心头又热又熨帖,只是想起牵挂的立储之事,不由多看了刘珏一眼。
皇次子殿下小小年纪一身贵气,仰着头的模样,竟是有七八分肖似陛下,他悄悄叹了口气,见此,正欲抱起刘珏的皇帝转了个弯:“父皇还要和叔父叙叙旧,珏儿先去练几个大字,可好?”
刘珏点点头,指了指眼睛示意爹记得热敷,唰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