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刻,她像这样後悔自己没有念过学堂。
“只有一味药,木合草,几日前我这里的木合草都留作他用,是以并无存货。”
“木合草长什麽样?”
她听见老钱又在咳嗽,终于敢看他一眼,可是刚擡头看见老钱的脸,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啪哒啪哒往下流,她赶忙又将脑袋低下,祈求老钱只认为这是刚刚还没擦干净的雨水。
屋外大雨狂啸。
“木合草只长在漠北那木湖边,开杏黄色的花,根茎是雪青色的,人们常用花和种子入药,因为根茎有毒,常人食用少许会致手脚酸麻,过量则会致幻,重则危及性命。”
“那花和种子长什麽样?我去拿,我现在就去。”周梨有些等不及。
“不,小果儿,”老钱拉住她,缓缓地说,似乎并不急在这一刻,
“我要你去拿的是木合草的根茎,以根茎入秋疫的药,才能解症,益和堂不比爷爷这处小医馆,木合草虽不常见,在香山居中还是有的,切记,根茎晒干以後是约有小指一半粗细的长枝,雪青色中透着一丝赤红,找不到也不要紧——”
周梨挣开他的手:
“找得到的,我现在去找,你等我,我马上就把这些东西带回来给你!”
她用已经湿透的衣袖去擦脸上的泪水,不等老钱再说,转身又向雨中跑去。
雷鸣声更响,狂风在耳边怒喝,她抵风向前,眼前总是模糊的,只好一边跑一边去擦脸上纵横向下的水,有些是雨水,有些是泪水。
街市中的屋舍一间间向後,她的胸膛里有什麽东西比脚步跳得更快。再快,再快一些,她只有这一个念头,在水坑中跌倒又爬起,觉得四肢都是累赘。
铜铸大门刚开了半扇,打着哈欠的药仆尚未来得及合上手中纸伞,看见她这幅被浇透的样子,吓得纸伞都拿不住。
“药房在哪?药房在哪?”周梨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面前人的衣裳,“黄麻丶细辛丶桂枝丶木通,我来买药!”
“起这麽早麽?姑娘你都湿透了,按规矩要先看大夫的方子,你是哪家药堂的人?”
“方子,方子……”周梨慌忙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已经被雨水沾湿的纸,“是钱氏医馆的方子。”
“老钱的人?”药仆微微一愣,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用力拂下去,“晦气!他还敢来拿药?”
周梨滞在原地,更长了药仆的气焰:
“那麽半吊子的医术,也敢自称是大夫?为了银子害死那麽多人的命,我呸!狗娘养的畜生东西!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你胡说!”周梨大喊着去擦脸上的泪水。
“我胡说?你去上京城里四处问问,进过钱氏医馆的人,恐怕早已死了大半了!”
周梨猛地一脚向药仆胸口踹去,直将他踹倒在铜环狮子口下,自己向里闯。
四间屋子都上了锁,她狠狠拍着门扇,在暴雨之中来回跑,从东边到西边,再从南边到北边。
“死了这条心吧!”跌坐在地上的药仆撑起自己向她大喊。
她回身又揪住药仆的衣领逼问:
“钥匙在哪?我问你钥匙在哪?!”
“打死老子也不会给你们这种畜生拿药!”药仆狠狠地瞪着她。
她把手中衣领一摔,像只圈笼里的困兽一般茫然失措。大雨从一层又一层的云团里杀下来,她无处可去。
狂风怒吼,扫过院中和她一样淋着雨的梧桐,梧桐树摇,枝叶繁密地在风雨中摆荡,也合着天空中凄厉的惊雷,簌簌发出声响。
漫天的残叶从院中枝叶里抽出来,随大风沿着张开的门扇溜出去,像一只只逃离的飞鸟。
周梨忽然安静下来,在风雨中看那些金色如鹏鸟一般的落叶,好像一瞬间从这方小小的院墙里也随着那些梧桐叶遁了出去,她想起老钱常挂在嘴里的那句话,心有所感一般,盯住从门扇中飞出去的那些鸟。
风在刹那间转了势头。
暴雨中淋漓的落叶更卷得高了,越过院墙在她的头顶上盘旋,风雨中又裹袭着一把破伞,跌跌撞撞地跑来周梨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