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天光放晴,雨雾渐渐散去。
周青艾推开门,看见周梨坐在老人的身边,不停地说着一些根本拼不起来的话,老人已经阖上了双眼,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走得近了,她才看见周梨脸上涕泗横流,哭和笑揉在一起,一边流泪,一边嘴角向上,往日里像月牙一样弯起来的眼角极为痛苦地皱在一起,隐隐藏着硕大的悲伤。
她上前探了探老人的鼻息,什麽都没有。
周梨此时转过头来,面容扭曲,像是回了一点儿神智,又像是仍旧被鬼神附体:
“是不是我的错?二姐,是不是我的错?”
她抓住周青艾的衣裳,居然还在笑,笑得很丑,泪水还是流。
周青艾沉默良久,在她颈後砍了一记手刀,就地让她昏睡过去。
一连好几日,周梨都把自己关在老钱的医馆里,说是“关”,其实门扇是敞开的,四处都有人进出。但她把一只巨大的酒桶扣在自己脑袋上,肩膀以上的部位不见天日,给自己划了个铁牢。
季长桥拿手在酒桶孔洞的缝隙处晃了晃。
她双手抱膝,整个人蜷靠在角落里,木桶似乎比她的身子都要大,盖在脑袋顶上,根本看不见她是睁眼还是闭眼。
季长桥扭头向身後一望,周青艾陈当当三娘宋二公子都倚在柜台上看他,他摇摇头,叹一口气。
脚步声远去,五人在药馆後院中各占一角,三娘用一把小银刀细细修着自己的指甲,周青艾闭目抱怀,陈当当在擦自己的随身佩刀,宋二公子和季长桥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样下去,她不把自己闷死,迟早也会饿死。”
“七日没有进食。”周青艾说。
“是不是已经死了?”三娘用小银刀削下来一小截指甲盖,忽觉身上寒意刺骨,擡头一望,四人八只眼齐整整地射在她的身上,好像要活剐了她的皮。
她讪讪:“说笑,说笑而已。”
“我从宫里带回来一盒糯米糍,慈宁宫赏的。”季长桥道。
“掰开她的嘴喂下去?”陈当当问。
“最毒男人心啊!”三娘接话。
“此话何解?”周青艾眉头皱起。
“还用问吗?他们两想把小果儿毒死,太後给七王爷的能是什麽好东西?里面不是下了鹤顶红就是七步断肠散。”
又是八只眼睛,像刀剑一样刺到三娘的身上,三娘稳重地向这四人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用刚修好指甲的两手捏住自己两片唇瓣,一副再也不开口的样子。
“先把木桶拍碎,近日我在藏书阁找到一门掌法册,三步之外可用真气震碎巴掌厚的铁石,正想一试。”陈当当面无表情说。
“你确定不会把她的脑门也震碎?”宋二公子略有担忧。
周青艾看了一眼陈当当。
“我有分寸。”擦刀的继续擦刀。
“甚好,等木桶震碎,我和七王爷就上去擒住她的四肢,喂饭这种差事——”宋二公子环顾一圈,道:“喂饭这种差事,就交给三娘了。”
几人齐整地又朝三娘看去,她捏着唇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点点头。
正要擡步往屋内去,周青艾忽道:
“七王爷留步。”
宋二公子回头,见季长桥提脚已朝周青艾的身边去,不禁开口:
“凭我一人如何……”周青艾远远地看他一眼,“当然,凭我一人也是能擒住小果儿的,不过被她打得头破血流罢了,生死之外,都不是大事。”
周青艾淡淡地点头,三人才又并肩而行。
宋二公子一脸心事重重,三娘已将两手放下,嘴唇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当当目不斜视:“有话直说。”
“周姑娘不会是要和小果儿抢男人吧?”三娘转头向後,看见周青艾和季长桥的身影越贴越近,虽看不清他们两人脸上神色,心里却自己补了好大一出戏,不免为周梨忧心道:
“这怎麽抢得过?周姑娘一个眼神过去,阎王爷都得为她开路,更别说七王爷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陈当当一手拉在内屋的门帘上,尚未掀开,叮嘱道:“当务之急,让她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错,你这番话说出来,她不饿死也要被你气死。”宋二公子更显愁思。
布帘被掀开,宋二公子正卷起两袖,四处寻着那只木桶,却见木桶斜歪在墙角一侧,露出空荡荡的内壁,住了七天的脑袋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