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小泥却是在寝舍的木板床上醒来的。
屋子里的铺盖胡乱卷在角落,小泥揉着惺忪睡眼四下一望,烛台上的火油滴落在案桌上,乔珠珠和其他人的半个影子都没有,地上只有她的一双麻布鞋,上面绣着一朵橙黄色的小花。
“糟了!”小泥大喊一声,从床上蹬脚下来,连忙又从床底下摸了一双崭新的鹿皮小靴,刚要往脚上套,愣了片刻,暗自嘀咕着:“是做梦吗?”
她挠挠脑袋,片刻後使劲摇了摇,又将鹿皮小靴子塞回去,光脚蹬着麻布鞋往学堂跑。
*
“不要把鼻涕擦在课桌上,”
“徐落落,早说了老夫的学堂上不能吃烤鸡,”
“还有坐在墙边的那个光头,不要以为你把老夫的戒尺藏在墙缝里老夫就找不到了。”
先生重重咳了两声,望着满屋子乱窜乱喊的孩子,仰天长叹:
“有辱圣贤,有辱圣贤啊……”
小泥跑进屋,被乔珠珠绷在门槛上的一根细绳绊倒,结结实实啃了满嘴的尘灰。
哄堂大笑。
小泥擦了擦嘴边的灰尘,咬牙向乔珠珠瞪了一眼,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
两个女孩又纠缠撕扯在学堂後半边空出来的地方,不管先生手里的桦木条敲多少下,都像没听到似的,一个扯辫子,一个咬肩膀。
先生扶额,听见乔珠珠吃痛大叫一声:
“宋小璃,你属狗的麽?”
小泥不说话,往她织锦的衣裳上下了重口,死咬住她右肩上的皮肉不松口。
片刻,乔珠珠嚎啕大哭。
每日都是这般场景,孩子们在小小的屋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白胡子老头一天要被气倒八百次,两个女孩间总要惹得一人大哭才会收场,窗外青草翠绿,黄鹂飞过,远山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厚云之下。
摘月又被蹭出刀鞘。
满堂安静了。
老头摸着胡子咳了两声,向角落里伏身在长案上的身影看了一眼,摇摇头,径自走到她的身边。
桦木条敲在摘月刀刀鞘上,老头叫醒半睡的周梨,眼角的皱纹比层云更厚:
“随我来。”
满屋子的孩子互相瞪着眼睛,看周梨懒洋洋地提刀和先生走出门外。
屋子里登时又热闹了。
“先生叫她去做什麽?”
“今日要围猎,周梨没穿皮靴,该是喊出去训两声的。”
“我瞧着小泥也没穿呢,先生总说小泥文识不够,以後是要习武的好料子,连靴子都没有,不能上马不能提弓,还说什麽好料子。”
“瞎说什麽!谁文识不够了!早就说了我那是不想学,要是姑奶奶愿意,什麽天下第一状元探花,都是小菜一碟的!”小泥一拍桌子,桌上搁笔的山台震得跳了两下。
“又在吹牛。”赵大虎拿鼻孔看她,哈哈大笑了两声。
“才不吹你!你的牛鼻子孔眼太大了!”
男孩子涨红了脸,气势汹汹堵在小泥的案桌旁,喊道:
“不是吹牛,周梨又怎麽会被先生叫出去?准是她昨日又拿了倒数第一,先生瞧不过,要把她赶出我们学堂了!”
身侧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後几声私语,更让男孩涨了虎气,两手插在腰间,便嚷:
“先生说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就是说宋小璃说的话不能信,不知道她口袋里有没有可可。”
“可可是什麽?”另一个孩子一手遮在赵大虎的耳边,小声问。
“不知道。”赵大虎小声答。
小泥又一拍桌子,起身要把赵大虎从案桌旁推开,双手放在他雄壮的胸口上撑了两次,赵大虎偏偏像座巨山一般纹丝不动,反让小泥吃了力,自己一屁股跌坐在桌凳上。
孩子们笑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