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仲心中已是剧痛翻涌,若不是他,大哥怎会血染沙场?若不是他,大嫂又怎会哭瞎双眼、痛失爱子?“大嫂,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化作沉默。再多言语,又怎能弥补他心中的愧疚,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戚璟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二郎,莫要将心事都藏在心底。”程忠仲再也坐不下去,霍然起身:“大嫂,我尚有急事,先行告退。”不等回应,他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的脆响混着幽幽叹息。离开戚璟的院落,程忠仲如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寝房,屋内弥漫着陈腐的气息,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墙上的影子摇晃成扭曲的形状。他踉跄着跌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在齿间散开,才恍然惊觉指甲已刺破皮肉。更鼓声声,夜愈发深沉。程忠仲蜷缩在锦被里,阖眼却无法入眠。大嫂蒙着白帕的双眼、大哥挥枪的英姿、战场上冲天的惨叫……这些记忆碎片交织缠绕,将他拽入黑暗的深渊。血色漫过天际,硝烟刺鼻。他又回到了那片修罗场残阳如血,黄沙暗红。他的大哥浑身浴血,银枪早已卷刃,依然死死将他护在身后。数十把弯刀落下,大哥的亲兵们嘶吼着扑上来用血肉之躯筑起人墙。弯刀贯穿亲兵胸腔时,喷溅的滚烫鲜血顺着盔甲缝隙渗入里衣,漫天的厮杀声将他淹没。大哥大哥他想要动弹,惊恐发现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和亲兵们被弯刀刺穿。大哥大哥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大哥的身体缓缓倒下,最后一刻还伸手将他死死护在身下。大哥大哥他张嘴想喊,喉咙里仿佛被这些人都鲜血堵着。不——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撕心裂肺的呐喊,猛然惊醒。“呃!嗬嗬”冷汗浸透了里衣,程忠仲颤抖着摸向枕边的佩刀,只摸到一手冰凉的床榻。是他害的!黑暗中,程忠仲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惨叫与怒吼。是他害的!!他突然坐起身,跌跌撞撞冲到铜镜前。都是他害的!!!镜中之人面容憔悴,眼底尽是血丝,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意气。“是我……”窗外,更漏声滴答作响,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是我害死了你们……”鼻腔里挥之不散的腐肉腥气混合着铁锈味,程忠仲力竭瘫倒在地上。“没错,是我害死了你们。”他望着头顶晃动的帐幔,眼神空洞而绝望,他在这无边的痛苦中,等待下一个漫漫长夜的降临。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淡漠端方的神武卫大将军,晨起向阿爹阿娘请安时,他甚至还能勉强扯出笑,温声询问家中琐事。举止言谈皆符合程家二郎的身份,礼数周全,待人接物也挑不出半分错处。好冷怎会这般寒意刺骨?程忠仲独自来到书房练字,他握着狼毫笔,蘸满墨汁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字。朱砂写就的梵文在烛光下蜿蜒如血痕,每笔捺勾都似从伤口涌出的血瀑。起初,字迹还算工整,可渐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字迹也变得歪歪扭扭,不成形状。他是握着长枪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抖得厉害。他盯着纸上混乱的字迹,眼神空洞而呆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突然,他将手中的笔狠狠摔在地上,抓起一张宣纸用力地撕扯着。“嘶!”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刺耳,可他像是听不见一般继续疯狂地撕扯着,直到满地都是破碎的纸片。“嗬嗬”发泄完后,程忠仲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嗬嗬”汗水湿透了后背,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场惨烈的战役,大哥护着他倒下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现。“嗬嗬”他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可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依然无法让他摆脱噩梦的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笔,重新蘸墨,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佛经。傍晚时分,程忠仲收拾好书房,将那些破碎的纸片悄悄藏进了柜子深处,又把抄写好的佛经整齐地叠放在桌上。“”他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后,缓缓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