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几位老大人洪福齐天,深蒙社稷保佑,方能……”
“放屁!”
郭恩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讥讽。
“社稷保佑?
这社稷要是真他娘的能保佑,这天下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饿死的殍、战死的尸?
易子而食析骸而爰的时候,社稷在哪?!”
这突如其来的怒斥让书斋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好家伙,这话也就是你敢说,换个别人来说,都改砍头了吧。
张永春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而郭恩喘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他看着张永春,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
“我告诉你,老子能活到现在,没像他们一样早早憋屈死,就是因为老子从不违心去做那些苦了我自己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到了我这把年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有什么看不透、不敢做的?
我想喝酒就喝酒,想骂人就骂人,想举荐谁就举荐谁,想骂沐亭就骂沐亭!
随心所欲,不逾矩?
屁的矩!老子就是矩!”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混不吝的霸气:
“这天下,有资格能杀我的人,不会因为我多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狂话就动手。
而那些能动我、想动我的人……哼,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敢动我!”
张永春听着这番离经叛道却又蕴含着惊人力量与智慧的话语,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娘的,这不仅是个老混蛋,还是个很厉害的老混蛋。
他再次躬身,这次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山长活得通透,随心自在,确有古之贤士遗风,学生受教了。”
郭恩看着他,忽然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和一丝疲惫:
“行了,小子,别拍马屁了。
你这点道行,哄哄别人还行,在老夫这儿还嫩了点。”
他重新倚回软榻,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
“我知道你小子,这次跑来陪我这老头子喝酒扯淡,就不是单纯尊老爱幼那么简单。
折子,老夫已经按你的意思递上去了。
陛下也准了。你要办的事,老夫也算帮你开了个头。
现在……酒也喝了,天也聊了,没什么事,你就赶紧滚蛋吧。老夫困了,要睡会儿。”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张永春,仿佛真的只是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后辈喝了一场无关痛痒的酒,下了一场无关大局的棋,然后棋终人散,各自天涯。
张永春看着仿佛瞬间入睡的郭恩,沉默片刻,起身,对着榻上的老人深深一揖,正要离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记住了!”
张永春脚步一顿,这老棒菜又要说什么?
郭恩却翻了个身,像是梦话一样喃喃道。
“若是有机会,还是出了这汴京城吧!”
“这有龙之地,不是你这等人所在之处!
缚手缚脚之时,纵使你有翻江倒海的能耐,也活不爽利。
呼噜……”
话音一落,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张永春一回头,却见郭恩已经口边流下涎水来,一看就是睡着了。
张永春摇了摇头,关上屋门。
真是个混不吝。
不过,到了这把岁数还能依然混不吝。
这老头,有点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