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一吃,就吃到了夜色深沉。
直到黑的连翻墙头的隔壁老王都看不见了,一肚子白菜炖豆腐的郭露之才脚步略显虚浮地回到府中。
他整个人此时面色潮红,眼神发亮,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与震撼之中,连家仆的问安都恍若未闻,径直便往父亲的书斋而去。
书斋内,郭恩正就着灯火翻阅古籍,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儿子这般跟配成了的公猪也似的模样,不由得放下书卷,诧异道:
“怎么此时才回来了?为何脸如此红?
那张永春莫非备下了什么烈酒佳酿,将你灌成这般模样?”
他深知自己这儿子酒量浅薄,也不好什么杯中之物。
而郭露之却猛地摇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父亲,非是酒醉。
儿子……儿子是听了圣贤之言,如饮醇醪,不觉自醉耳!”
“圣贤之言?”
郭恩花白的眉毛一挑,更是惊奇。
“哪来的圣贤?莫非叶逸之那老小子也在场?
还是说沐亭被叫去了?他又说了什么惊世之论?”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位老友和自己的老对头。
“非是叶山长,也并非是沐相。”
郭露之快步上前,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卷墨迹未干的文稿,无比郑重地双手奉到父亲面前,语气虔诚无比。
“是张师弟!不,是张君!
此乃张君所述,其母昔日教诲之语,字字珠玑,微言大义!儿子恐有遗漏,特逐字抄录,请父亲过目!”
郭恩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语气也十分尊敬,带着几分疑惑接过了那卷纸。
而起初目光只是随意扫过,但很快,他的眼神凝固了。
他坐直了身子,就着明亮的灯火,一字一句地仔细看去。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神色也越发凝重。
“为天地立心……为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低声将这四句又念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
“这……这当真是张永春那小子亲口所说?
其母所教?
露之,此事关非小,你可听得真切?
每一句解析,他都如是说?”
郭露之迎着父亲的目光,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
“儿子不敢虚言!
此上每一言、每一句,皆出自张师弟之口,儿子一字未改,如实记录!
父亲,您看此论如何?
是否堪称振聋发聩,足以……”
“坏了!”
郭恩猛地打断儿子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惊奇探究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大事不妙!
这小子……这小子竟敢说出这等话来!这是取祸之道!
大祸临头矣!”
郭露之满腔的兴奋与敬仰被父亲这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愕然不知所措仿佛买了优惠卷发现店黄了一样:
“父亲何出此言?
此乃圣贤志向,浩然正气,何以竟会招祸?”
郭恩看着儿子茫然不解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份文稿轻轻放在案上:
“痴儿!你不懂!
这话,若是出自为父之口,或是叶逸之之口,乃至朝中任何一位耆老重臣之口,最多被人赞一句‘志向高远’,甚或讥一句‘大言不惭’,但也无妨。
因为它出自我们之口,合情合理。”
看着自己儿子清纯如大学生的眼神,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但唯独不能从他张永春口中说出来!
他一个弱冠之龄的幸进男爵,根基浅薄,羽翼未丰,在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盼着他行差踏错!
他若只是玩玩搏戏,赚点银钱,甚至胡闹一些,旁人只当他是个贪财享乐的纨绔,反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