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河上寒气与相对昨夜轻松了不少的北风中,行刑点北侧屯军大营那里,就开始骚动起来……那里是昨夜的突袭与骚乱后,有品级文武特侍汇集的地方,很多北衙有品级的公公们都在此处,并率先打破沉默陷入到了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去。
紧接着,是本地文武的失态,是罗方以下一众靖安台残兵败将的惊吓。
要知道,这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甚至早在之前那些黜龙帮的人开始杀人时他们就已经在心里打鼓了,但事到临头,他们还是很难接受,一位一度权倾朝野的北衙督公就这么被一个“盗匪”头子给行刑式的宣判死刑,然后被另一个土匪迅执行了。
还扔河里了?
这可是北衙的督公!
北衙是什么?
是长久以来宫廷的直接管理机构,他们掌控着金吾卫,并借着紫微宫控制了大半个东都的经济命脉,而且还靠着陪都制度和行宫制度,将影响辐射到了全天下各处。
大家将北衙与南衙并称,将北衙督公与南衙宰执相提并论,可能确实有这么一点夸张和戏谑的意思,但任何人也都知道,在柱国制度被刻意淡化的大魏朝,他们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跟南衙并称的机构好不好?
靖安台的中丞都只是南衙的一员。
先帝建立了南衙以图在整个天下的范畴内对抗关陇的军头们,然后又忍不住设置了北衙在权力中心来稍作钳制南衙与靖安台……这个简单的权力制衡小手段对于兔园周边的这些人而言可能有点稀里糊涂,但心里那个基本意识都还是有的。
大家都是吃大魏官饭的好不好?
“让这些白皮饺子闭嘴!”
哭喊声中,罗方忽然一声怒喝。“死了就死了!皇后都被劫了,谁还在乎一个督公?!”
罗太保的怒起到了效果,再加上这些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确实出了限度,所以这些有品级的內侍几乎是被屯军当场打出了军营。
说起来可笑,几乎是一瞬间,大家就意识到了,这些公公们已经没资格参与到决策中去了……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可以无视高督公死亡带来的震撼。
公公们刚走,就有梁郡的黄郡丞直接盯住了罗太保:
“罗朱绶,诚如你所言,死了一个督公,其实无所谓,但我家郡君怎么讲?此地官吏、屯军,都是我家郡君下属,便是曹皇叔都视我家郡君为臂膀;还有皇后,那到底是皇后,还有几位后妃与公主,简直是圣人和全大魏的体面,要是张逆继续杀下去,咱们到底怎么办?”
此人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几乎可以想见,若是太守曹汪死了,他们这群本地官吏只怕也要学着那群公公哭丧。
实际上,随着歇斯底里的公公们被赶出屯军军营,哭喊声已经开始在内层的內侍营地里传染开来。
这种行刑式的威慑,根本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尤其是对宫里人而言,处斩一位督公实在是太吓人了。
转过头来,罗方面对着黄郡丞近乎哭丧的求救,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麻。
昨晚他想了一夜,怎么都想不通,张行到底是怎么带着黜龙帮的精锐核心力量摸到兔园那里而不惊动任何人的?为什么没人喊出来?为什么没人现?为什么出手那么准,那么狠?
和这个相比,谷熟和下邑的丢失,昨晚上遇到雄伯南的震惊,看到薛亮被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凝丹高手剁了半个手,听逃回来的人说张行很可能也无限制接近凝丹,反而都不算回事了。
因为就像这位郡丞提示的那般,问题的严重性在于,那场突袭让皇后和曹太守落入到了贼人手里……皇后自不必多说,可曹太守也是现管啊!
这俩人才是真正的脑!
没了曹太守,本地官吏甚至本地屯军谁听你的啊?
而没了这些人,他拿什么去救皇后?
无论如何,皇后都不可能不管啊!
这相当于一击致命,瘫痪了整个队伍。
“他要是都杀了。”罗方恍恍惚惚,对着黄郡丞回了话。“咱们倒也妥当,直接屯军围起来,杀他个干干净净……然后各自回去请罪待死便是。”
黄郡丞回头跟其余几个本地官吏对视一眼,然后继续急促来问:“他要是只留皇后一个人当人质,其余都杀又如何?他敢杀督公,难道不敢杀太守?到时候怎么办?”
罗方看了看对方,没敢吭声……因为他怕再分析下去,这些本地官吏会敏锐的意识到,他们到时候能怎么办?
简直可以去造反了好不好?
甚至可以直接就近投了黜龙帮,甚至可以鼓动屯军一起投了黜龙帮。
而想到这里,这位罗太保终于醒悟,对方固然是绝望下来求助的,但对方也是来警告自己的……人家是想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现在肯定来不及去谈判了,那么如果曹太守马上死了,是不许他罗太保将这些本地官吏像北衙那群公公们一样一脚踹出去的,也不许让他们这些本地官吏来背锅!否则指不定谁让谁难看呢。
反过来说,如果曹太守逃过这一劫,他们就要立即去谈判。
反正他们不惯着这些靖安台的残兵败将!
一念至此,罗太保的眼神难免犀利了一点:“等一等,等一等再谈,他们要杀谁,已经不是我们能定的了……现在也来不及去做谈判。”
黄郡丞也意识到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只在寒风中微微缩了下脑袋,然后带着一群本地官吏,沉默着等待了下去。
不过好在张行没让他们久等,几乎是立刻,雄天王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南衙张世昭,素无品行……”
“是张相公!他如何敢……郡君这是越过去了?”
随着雄天王的声音再度在空中回荡,黄郡丞等人差点打了个趔趄。
而罗方以下,众靖安台的残兵败将们有一个算一个,却全都目瞪口呆起来……半晌之后,竟是捂着肚子的李清臣率先大怒:
“他敢杀南衙相公?!而且是张相公?!”
“我若当年直接在洛水畔杀了他,哪来那么多事?!”罗方居然也再度失态大怒,却又忍不住惊惶跃上帐篷去看,复又匆匆跳下,掩面来叹。“这是这厮第二次在我面前杀张相公了!”
秦宝和吕常衡也面面相觑,同样心中恍惚,然后齐齐涌上去,立在土堆上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