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风铃声中,曹林沉默了一阵子,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而等了一会,曹皇叔终于要开口表态时,孰料,低着头的罗方却先忍耐不住,再度开口了。
“义父大人。”罗大太保有些紧张的言道。“据孩儿看来,欲使大魏江山稳固,必然要平河北、东境、中原,然后确保东都与江都通畅,以备将来;而欲平河北、东境、中原,必然要整合关陇,编练一支大军;而欲成此事,必然要先立定东都,因为东都这里有名分,也有够吃十几年的仓储,更是位于天下之中,方便四面出击;而欲定东都,非广织羽翼,上下内外浑然一体,尽心尽力于义父一人则不可。”
风铃清脆响动了几下,曹林认真看向自己的义子:“这是你自己的心里话?”
“这是老柴、老胡那几个人说的,然后李清臣唤了秦宝、吕常衡那几个人,好像还有钱唐谁几个,将大家的话记录下来,整理了一个文书给孩儿,孩儿……孩儿自己又总结的……也算是心里话。”罗方居然有些面红耳赤。
而曹林听到这里,却有些老怀宽慰,居然站起身来,走过几案,拽住了对方的手,言辞恳切:“我当日只以为你们几个是一勇之夫,没想到,时局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几个经历了些事情,吃了些亏,也晓得进益了……现在倒是不好继续将你们几个做对外的爪牙了,而是要当成臂膀了。”
“孩儿惭愧。”罗方心里委实有些虚,赶紧咬牙解释。“这委实不是我整饬出来的东西,就是转述。”
其实何止不是他整饬出来的,那个文书他半路上直接给扔到靖安台外围水潭里去了……说白了,这几位太保都觉得那几个人是想在自家义父面前抢自己几个兄弟风头,只是当时随便翻了一下,恰好记得这一段好记的,刚才见到曹林似乎不豫,这才临时抓来。
“不要觉得羞耻。”曹林见状继续叹道。“愿意去做事,愿意听人话,吃完亏愿意认,关键是还年轻,还有的走……将来未尝不能成大将之才。”
说着,曹皇叔撒了手,转回到案后,认真来讲:“有些事情,之前我不准备与你们做牵扯的,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你们今日来说的这些,其实很有道理,但有些我能应,有些我要多想想……譬如授田一事,根本就是前唐在此事上毁于一旦,所以从那以后三朝之内,都是这般授田,但凡是个有作为的人物,都要坚持此事,一时半会,你让我应许了那些混账,我实在是为难,因为一旦开了口子,便再难收拾。”
罗方微微一肃,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先帝不就没坚持吗?
是他不是个有作为的,还是说真的年纪大了以后会糊涂?
“不过,将你们撒出去,控制地方和要害,加强对军中管控,我是认了的。”曹林继续说道。“不搞人事,确实做不了事情……这样好了,你去把那个文书拿来,我看着比对一下,把可信有才之人,大胆放出去!”
罗方先是一喜,然后猛地一怔。
这大晚上的,让他怎么去捞?
而顿了一顿后,在身后几个兄弟近乎无奈的目光下,罗太保恳切进言:“义父大人何必看什么文书?为什么不把李十二、秦二他们几个唤过来,咱们一起当面计较?”
而闻得此言,风铃声中,曹皇叔愈老怀宽慰……这老大挨了一顿打,都学的能容人了!
可见,挫折还是能磨砺人的,那何不借他的知耻而后勇,也将他放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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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雪中行(15)
“所以,你们几个小子的意思,居然是要我尽数服软?”深夜中,曹林安静的听完几个年轻人的叙述,一时颇感意外,引得塔中铃声阵阵。
实际上,若是别人在此处,怕是也都会觉得奇怪。
因为此时站在曹林面前的,无论是那几个义子,还是钱、李、秦、吕等人,都应该是典型的少壮派,他们年轻,他们的官路刚刚上道,所以他们渴望冲突,渴望在冲突中建功立业才对……除非他们过早的遭遇过挫折和历练,或者见识过更多的人和事。
曹林问完话,看了看这几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几个义子,然后恍惚中理所当然的想到了那两个年轻人。
一个出身低微的男人,就在这里拒绝了自己的招揽,不愿意做他这个曹皇叔的儿子;一个刚刚开始观想的女人,也是在这里,捏着一个不知道还有几分效用的伏龙印,当众胁迫自己一个大宗师。
不管愿不愿意口头上承认,事实上就是,已经成了个心腹之患的那个张三郎和很可能之前就是心腹之患的白三娘,根本就是从自己心腹之处长出来的。
在那两个人面前,眼前这些人吃些亏,受些压制,有些牵绊,甚至有些敬畏和仿效,似乎也不是太难理解。
想到这里,曹林最后又专门看了眼一直闷声不吭的钱唐。
这位靖安台土生土长,一伙人中资历最高、才能最全、公认有领袖气质的年轻人已经是朱绶,却并不是他来向自己进言,反而躲在了最远端。
这是一种端倪。
一种来自他此时最大心腹之患牵引力的表达,与之相比,张行和东境的逆贼,东都的这群混账,都还没有到份上,但偏偏这一股力量还没有明确翻脸,甚至规规矩矩,他也不好做出什么出限度的表达。
“回禀中丞。”之前慷慨陈词一番的李清臣并不晓得眼前的大宗师在想什么,只是拱手行礼,言辞从容。“这不是服软,这是务实……那些人当然是大逆不道,但就好像东境的反贼一样,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大逆不道,却还是要先整军,然后我们要先打通南阳,幽州和河间还要扫荡河北,江都还要扫荡江东,然后再主力进行处置……除非他们已经将整个东境贯通,不得不大军。”
曹林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有些其他计较……打通南阳当然是更有优先级的,扫荡江东也是有优先级的,因为关陇的军事潜力和江东的钱帛能否联通是大魏能否延续的根本……但河北那边却未必如此。
如有可能,曹皇叔是希望能跟江都那里讲清楚,促使薛常雄迅南下的,尤其是东境的形势变化太快,一会眼看着忽然就要七八个郡被打下来,觉得局势再难救;一会处于核心位置的齐郡又冒出来一个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张须果,硬生生顶住了局面,让人又起了能否以此为支点扫荡东境的心思。
至于说河北……说句不好听的,没人指望这个大局之下河北还能继续为大魏出钱出力的,那边肯定是要坏,但偏偏目前看来还没有几个要成气候的,说不得要以东境为先。
这边曹皇叔胡思乱想,那边李清臣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但总体还是那些措施,就是强调务实,以政治上妥协,换取一些必要的实利,然后以实利形成合力量,最后再把力气使出去,来控制局面。
第一步,当然是在春耕上的让步,尽管这个时候妥协注定已经严重耽误了春时,但必须要妥协,否则会出大乱子……拉大吃小也好,直接强调先帝晚年那段时间法律的有效性也可以,总之要快。
第二步,便是大规模放官。
第三步,是要放开架子,进一步放权给河北、东境、中原的官员。
话至此处,李清臣稍微顿了一顿,言语也缓了一缓:“按照属下们来想,这件事情一旦提出来,春耕倒也罢了,等到放官的时候,必然会引得那些人也叫嚷起来,指责中丞任用私人,届时或许会再做掣肘……”
“不是或许,是必然。”风铃声停下,曹皇叔在案后失笑来对。“那群王八蛋说不得还要追究你们遗失了皇后的罪责,段尚书说不得会在南衙叫嚷,让骨尚书派刑部的人来靖安台把你们一个个抓进刑部大牢里去……到时候我该如何应对呢?”
罗方和失了半个手的薛亮微微一怔,俨然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很简单。”倒是李清臣明显是做过草稿的,继续侃侃而对。“就请中丞也将他们的私人也一并放出去做官,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想提携的后辈,家族里有没有年轻还没授官的子弟,大家一起去河北中原做官,继续一副妥协到底的样子便是。”
罗方率先眉头一皱,本能反感。
便是曹皇叔也有些严肃之态:“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