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才见到了高士通。
高士通果然也没睡,而且正在和几个心腹下属商议如何应对,得到通报后,却不当众召见,反而让诸葛德威将人转入所据仓城的大堂,然后孤身来见。接着,当这位河北义军的大当家听完来者的讲述和邀请后,也还是一声不吭,甚至不让房敬伯坐下,只是又派人去请另一位大当家孙宣致,孙宣致过来,同样是孤身入了仓城大堂,听完以后同样沉默不语。
时间越来越晚,可能是觉得人家张大龙头此番信任有加,不可负了恩情,房敬伯咬咬牙,干脆主动打破了沉默:“两位,请恕在下无礼,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我能问一问两位大当家,现在的局势下,若是黜龙帮果真来攻,依着城内外乱糟糟的局面,登州这里虽然兵多,可真能抵挡张公吗?”
高士通依然不吭声,倒是孙宣致此时苦笑了一下:“莫说现在猝不及防到这个地步,其实昨日知世军大举出动时,我便与高公商量了一下局势,当时就觉得,哪怕是知世军和我们一起团结一致、奋力作战,怕是也挡不住的。”
“不错。”房敬伯认真以对。“不要说东境人心和河北人心难合,我们知世军掌握部分城防,只说兵威,有张须果的齐鲁子弟兵做参考,上下其实都明白……退一万步说,按照黜龙帮如今的威势,只仿效临淄处置徐平朗的故技,登州城内也无人能挡……雄天王的本事诸位难道没见过?此时还多了一位白女侠,与足足七八位凝丹高手。”
高士通终于叹了口气:“我们当然知道打不赢,但黜龙帮来势汹汹,区区数日内,便杀了我们两家两位最上头的头领,还夺了北海,隔断了往归北海的道路……这不是明摆着要赶尽杀绝吗?”
“若是要赶尽杀绝,此时张公何必又让我来请两位?”房敬伯继续来劝。
“不是为了更方便杀绝我们河北人吗?”高士通摇头以对。
“高公若是这么想,才是自绝生路。”房敬伯诚恳来对。“我人微言轻,不敢作保,但道理明晰……高公若不去,不过是多活几日,最后必然身死为天下人笑,到时候与刚起事时张金秤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而若是去了,或许会死,或许会杀绝,但也可能会活下来,甚至保住登州义军!”
话到这份上,高士通依旧犹疑一时,只是去看孙宣致,而后者也明显犹疑不定。
在场之人其实都清楚,两位大头领既然都聪明,便早该心动,而既然心动,便又牵扯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张行固然是邀请两个人去,但实际操作中,两个人未必需要一起去。
而谁去谁不去本身也两难,它不光是说去了的危险,说不定留下的反而危险。
总之,眼下这个情况,去不去,谁去,都是可能导致不定严重后果的。
只能说,大难临头,两个河北过来的义军大佬当然知道要精诚团结,但人心难测,团结两个字哪里是那么好办的?想当日,黜龙军能压过齐鲁官军一头,便是因为必要时多了点团结,而这点团结,却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凑出来。
不过,情知局面僵住的使者房敬伯反而不吭声了,只是低头立在高士通所据仓城的大堂上。
当然,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大当家!要不让兄弟我去吧!”
原本一直没参与讨论的引荐人诸葛德威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堂门槛那里,然后瞬间便涕泗横流,言辞恳切。“自从益都逃回来,我就愧疚万分,总是觉得对不住大当家!黜龙帮的人要赶尽杀绝,就让兄弟我先来送命!要是留了一线生机,我也一定给大当家要过来!还请大当家给我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高士通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身前立着的房敬伯,又看了眼远处门槛外的地上之人,然后与孙宣致对视一眼,最后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呵斥:
“老四,你胡扯什么?咱们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就是一个宴席吗?咱们俩一起去!”
孙宣致在旁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半个时辰后,仅仅是半个时辰后,渤海高氏出身的河北义军领,很可能是天下前五的一位义军领高士通,带着自己的四当家,之前弃城而走的诸葛德威,便驰入到了十里外的黜龙军军营。
张行听到消息,率领几十个头领、军官一起出迎。
辕门外,只带了百骑的高士通还在想着如何开口。
另一边,张行却已经远远在门内扬声来笑:“高公!我们黜龙帮与高公并力起事抗魏,高公是河北义军领袖,我们是东境义军领袖,你怎么能不声不响,偷偷越过界限,来我们东境,而且要与我们为敌呢?”
高士通怔了一会,一时懵住,而眼看着包括雄伯南在内的数不清的豪杰簇拥着一人来到跟前,情知已是最后机会,却是回手一指,直接指向了登州城方向,简直和自己下属诸葛德威之前一样恳切:
“张公不知道,这都是孙大当家劝我做的。”
ps:大家晚安。
第九十七章荷戈行(21)
登州城外十余里处的军营里,张行夜宴高士通。
营帐粗糙,便点起火把、火盆,在帐外团团设座;宴席仓促,黜龙军也是急行军过来,很多稍微像样的东西都是知世军之前从登州带来的,便加一些秋日瓜果充数;而且事情进展也太快,此次进军过来的,根本只有之前进攻北海的一半军队与张行所率本部,所以,参与夜宴的人数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张行与白有思、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牛达坐了一排,乃是坐西向东,算是背靠主帐坐了主位;高士通、诸葛德威和渤海军其他几个有说法的随行骑士坐北朝南,次尊的客位;而谢鸣鹤、王厚、房敬伯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唐百仁则是坐南朝北,这算是陪客;最后是王振、贾越、周行范、夏侯宁远、丁盛映、尚怀恩、王雄诞、贾闰士等一些头领大略坐了一排,乃是坐东朝西。
众人落座,居然也没有酒水,反而是上了一些冒着寒气的酸梅汤。
“军中不好饮酒,喝些开胃的便好。”张行举杯先饮,俨然毫无礼貌,放下杯子后,复又开门见山,更显得没有礼貌。“既然万事皆是孙宣致所致,那高公……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登州城与孙大当家呢?”
高士通刚刚喝了半口冰到扎牙的酸梅汤,此时闻言,差点直接呛出来,缓了好久,并趁机想了好久,这才诚恳出言:
“不瞒张公,我觉得孙大头领也是一时糊涂,若有可能,还是应该宽大为上。”
“这个可以待会再说。”张行不置可否,继续言道。“我的意思是,万事小心为上,此时毕竟是两军对峙,登州一日不能解除威胁,便一日要耗费军力,劳动人心……所以,总得有个确定的控制登州城的法子,再论其他。”
“所以,张公是铁了心要先攻城?”高士通当即苦笑。
“不是。”张行认真解释。“我是希望阁下能帮忙想到暂不攻城却又能彻底控制局面的好法子,好让孙大头领不生多余心思,以免义军相攻,血流成河。”
这事居然也要自己来负责吗?
高士通一时只觉得荒唐,但话到嘴边,却反而显得从容,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端是没有失了大当家的气魄:“两个法子,一个是直接请雄天王走一趟,将孙大当家也请来。但这般请来,他未必心服……”
“若是要动粗,何必让房头领辛苦走一遭?孙大当家既然不来,也就不来了,何必用强?”张行微微摇头。“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只围住登州城便是。”高士通脱口而对。
“高大当家莫要开玩笑。”单通海忽然冷笑插嘴。“登州是总管州,州城从先帝征东夷那次就开始修,轮到当今圣人,三征东夷,每次都做了整修扩建,你们三家当日可是二十万众才围住了城……”
但单通海也是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场中一人猛地起身,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却又愤愤无声坐下。
众人诧异看去,赫然是知世郎王厚,也是莫名其妙。
单通海更是板起脸来:“知世郎何意?”
王厚此时方转过头去,恨恨言语:“暴魏无道,狗皇帝便是狗皇帝,为什么还要尊称什么圣人?他要是圣人,我岂不是至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