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定点了下头,然后回过神来,干笑了一声:“我当日落魄时,在武阳元宝存手下当过一阵子门客,三征后还曾劝他造反过来,后来看他是个没胆量的,才往东境游荡的,也算是好合好散……龙头不必过虑。”
“我就说嘛,不过如此更好办了。”张行闻言面不改色。“魏公自去跟他交流,让他降过来在你麾下做个大头领、头领什么的……也好告诉天下人,我们黜龙帮就是得了翻云覆雨、遮天蔽日之利,区区两年,昔日郡吏、县令如今管的是一郡之地;昔日商贩、土豪,如今是登堂入室的掌兵将军……这平日里十年二十年不知道要多少力气都才能成事的。”
“平日里?平日里一百年也都必然不能成事的。”魏玄定苦笑一声,引来周围人哄笑。
一群东齐遗民,又都不算是顶尖的世族,又没有祥瑞可献,哪来的轻易登堂入室?
不过,哄笑声明显有些短促,而张行只做不知,乃是继续交代了郭敬恪几句,先让这个戴罪立功之人继续离去打探消息,然后又低头写起了一些东西。
“凌汛也就是这几日,且不说屈突达明显畏缩了,便是真来了也不怕,到时候自有支援。”见此形状,魏玄定顿了顿,继续来言。“咱们是不是要议论一些别的事情了?”
周围头领,陡然精神一振。
“还真是。”张行根本没有放下笔,可语气依旧严肃起来。“你不说我竟都忙的忘了……牛达的生死还不清楚,这是咱们的大头领,为了掩护咱们败给屈突达的重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剩根手指也要送回东境安葬的,澶渊的俘虏也都是自家兄弟,也都要一起要回来。”
“我来处理此事。”魏玄定面色一肃,赶紧站起身来。“我跟元宝存写信问。”
“好,顺便劝降元宝存。”张行不忘提醒。“刚刚不是跟魏公玩笑。”
“我晓得。”魏玄定重新坐了回去。
而可能是提及到了牛达和澶渊的兵败,气氛明显有些紧张起来,这番对话后,张大龙头和魏席也只是不吭声,其中,前者更是如常在继续写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白有思、伍惊风也都没事人一般,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最后,众人目光渐渐集中到雄伯南身上,但雄伯南几度想开口,也只是几度安静了下去,最后,众人只能耐心等张大龙头将那几张东西写完。
“去找城中文吏抄一下布告。”阎庆和祖臣彦都不在,张行只能吩咐贾闰士。“安德城那里也要送,包括渤海、武阳、清河那边也要送过去,基本意思就是,这四郡的大魏朝官吏必须严厉督促春耕,要尽力援助牲畜、农具和种子,任何地方只要今年春耕做得好,到时候我们接收的时候又不反抗,便可以对地方官进行无责留用,反之要严惩不贷。”
众人这才晓得张大龙头在写什么。
而东西送走,张行居然当众叹了口气。
此时,便是张大龙头威信再高,也有人忍耐不住了,辅伯石率先开口:“龙头,此战如此大胜,清漳水以南四郡不说是唾手可得,也是手到擒来,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怎么高兴一般?这一战,大家都是有功无过的!”
“我知道大家功劳挺多的。”张行点点头,话只应了一半,然后忽然再度看向了陈斌。“但此战功勋第一,当属陈大头领,可有人有异议?”
现场一时尴尬了起来,许多人都目光不善的看向了降人陈斌,哪怕对方是个大头领。
陈斌莫名心慌。
而张行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家想一想,没有陈大头领弃暗投明,哪来的咱们抓住那一日战机?那一战能打赢,前提就是咱们以多击少!更不要说,陈大头领除了自己来,还带了王伏贝王头领过来,昨日还劝降了张道先,之前战阵中,也是他临阵告知了敌军布阵的弱点。完全可以说,此战功若计一石,则陈大头领独占五斗!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还是没人说话,因为谁都知道张三爷说的全是实话,但这不耽误所有人看陈斌的目光愈不善起来。
至于陈斌本人,早就慌乱起来……其实,他经历了之前一回,早早存了不惹事的心态,尤其是这一战下来,也确实觉得张行这种人跟薛常雄不是一回事,后者是个武夫,而这个年轻的张三爷明显是懂政治人心的。
所以,战斗一结束,他就开始收敛起来。
结果还是没躲掉罢了。
“没这回事。”无奈之下,陈斌硬着头皮站起来,主动来言。“便是有些微功,也比不过龙头和诸位兄弟当日便给了大头领的位置。”
“如果不是陈大头领,我们黜龙帮怎么能饮马清漳水呢?”张行也越诚恳。“你是功臣!不能只是个空头大头领,否则日后谁还来投奔?现在有三个选择,你自己挑……领兵,给你一营兵……而且这一战后,我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单个营之间已经很团结了,但是营跟营之间配合很差,所以一定要强化大头领的地位,要明确头领和大头领之间的军事隶属,确保领兵大头领对军队的控制权!”
听到这里,在座的几位大头领率先释然起来。
这不就是想要的吗?!
而这其中,就属程知理最是如释重负,他从当日违背军令,丢掉了本钱般的骑兵,又实际上丢了蒲台军的指挥权,基本上算是赔了个精光,但到底是凭着政治姿态拿捏的足,长久以来伏低做小,跟紧脚步,算是慢慢的又把大头领的位置给名副其实的拿了回来。
“若是不领兵,还可以去渤海郡那边。”张行继续来说。“跟东境一样,会设置留后的。”
陈斌明显心动,渤海可是天下都数得着的级大郡,不是总管州,胜似总管州。
“最后一个,是我来河北来的仓促,区区几个月,根本来不及设立一位总体上的地方治安官。”张行继续来言。“平素负责防御地方上的间谍渗透,监察豪强、官吏、头领是否遵奉法度的……你有兴趣吗?”
陈斌怔了一下,立即反问:“这不是阎头领的职责吗?”
“不是。”雄伯南忽然插嘴。“阎头领是人事,类似头领在东境便有一位,河北确实还没设立。”
陈斌沉默了下来,以他的出身和经历,当然会敏锐的意识到这个职务要害之处,也晓得张行的确是给足了他面子……三个职务配上大头领位置,委实是黜龙帮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然而,大头领是身份待遇,具体选择哪个职务却大有说法。
领兵自然不必说,乱世中兵权第一,兵马第一,接下这个,哪怕后来降兵还要重组整编,自己也能跟王伏贝一起组成一个可靠且稳定的搭档,立足根本就有了,这也是他之前拉着王伏贝一起来的一个根本思量。
而渤海留后,也就是实际上的郡守了,一个是渤海实在是足够大、足够富,另一个是胜在安逸和逃避乱世激流,这对于刚刚逃过一场危机的陈斌而言,也算是极好的。
关键是第三个选择。
选了这个,就意味着要得罪张大龙头那个不在跟前的心腹阎庆,而这几日内已经稍微得知了一些黜龙军具体人事情况的陈斌毫不怀疑,这个被自己得罪的名单里,可能还有张行其他的直系心腹贾越、王雄诞、贾闰士,包括跟钱唐做间谍的吕常衡,因为这些人很可能都会觊觎这个职务。
甚至还会引魏玄定和雄伯南的不满,因为这些明显已经建立起自己威望的人说不得都会对这个位置有想法。
当然了,还要做普遍性的黑脸恶人,让所有人不爽利。
但是,这个职务同样代表着权柄,代表着继续留在黜龙帮的核心权力周边……考虑到黜龙帮在河北立足后,往后的前途和表现,这很可能意味着他将继续获得让整个天下瞩目的机会。
“我……我想做点治安执法的事情。”在谢鸣鹤微微眯起的目光下,就好像这位流云鹤昨日面对张行问询时给出的答案那般,陈斌果然没有抵御住自己刚刚藏了区区四五日的权力欲望。“本就跟我之前当监军司马时做的事情挺像。”
“好。”张行看了看对方,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看向了其他人。“你们刚刚是不是想让我点验功劳?最起码方便你们做个官军大营战利品的分配?”
这次,没有人吭声,因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位龙头的气色不顺。
“这种事情你们不需要急,若是赏罚有了问题,黜龙帮也立不起来了,我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张行喟然道。“但既然是赏罚,却不能只有赏没有罚……我得问你们一件事情,那日一战,各营之间毫无配合,前方诸营争抢俘虏营地物资,后方诸营甚至弃了军令,又算什么?你们准备糊弄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