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前线官兵的直接动摇?
应该不至于此吧?前线四城,孙郡丞、史都尉、韩副都尉,外加一个薛万弼,都是值得信任的吧?
曹郡守的忧心忡忡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韩二郎派来送牌子的人刚走没多久,大约傍晚的时候,镇守茌平的孙郡丞本人就亲自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能来呢?”曹善成诧异以对。“前线四座城,哪一座都不能缺镇守之人……”
“因为我要来亲口问一问府君。”孙郡丞挥舞着手里的布告严肃以对。“果真要玉石俱焚吗?”
曹善成眼神犀利了起来:“孙郡丞什么意思?你我守土有责!”
“对谁的责?”孙郡丞丝毫不惧。“东都还是江都?”
“东都江都一体!”曹善成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隔了两年还要辩论这种老话题。“对大魏的责!”
“可是下面的人不认。”孙郡丞忽然压低了声音。“府君!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也是朝廷命官,我也是受任于上,我懂你的意思,可是那些郡卒,他们是于本土的,是于下的……这个布告,看起来荒诞,看起来是我们想了两年懒得想的烂账,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这就是个要命的东西,你跟他们说大魏、说朝廷,平素里大家不计较,现在黜龙贼过来,偏偏让你计较,那江都圣人就不能提,因为三征的事情太伤民心民意了,得跟他们说,我们是为了保卫乡梓。”
“黜龙贼不只是提醒到他们。”曹善成意识到对方是善意提醒后立即舒缓了语气。“其实也壮了他们胆子……”
孙郡丞摇摇头:“重压之下,何止是他们,各处其实都不稳……”
曹善在微微一怔,反而醒悟失笑:“是了……不是贼人说的有道理,而是他们大兵压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候他们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会扯出事来,便是讲所谓根本不通的道理也有人无端附和……茌平那里是有人鼓噪吗?”
“是。”孙郡丞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有几个伙长、什长,都是本地人,在那里与我掰扯此事,我有些压不住了……而且很可能是几个队将拱出来的。”
曹善成点点头:“我就知道,这样好了,你即刻回去安抚一二,明后日我亲自去,把所有心怀不轨的都处置了便是!”
孙郡丞沉默片刻,认真反问:“真的要痛下杀手吗?”
“这个时候不严肃,贼人来了,只会一哄而散。”曹善成干脆答道。
孙郡丞点点头,便欲离开,却不料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来看:“我听说崔氏也开始不稳了?”
这次轮到曹善成沉默了。
孙郡丞见状,复又折回:“府君,不要犯糊涂!你一个郡里,下面人不留余地,上面人也不留余地,会出大岔子的!”
曹善成叹了口气:“且安心,我只是让史都尉的巡逻部队在北面封锁严密些,不让他们往来的那么肆无忌惮罢了……你不知道,他们往平原送使者不停,就好像走亲戚一般,太过分了些。”
孙郡丞这才松口气,然后拱手离去。
“二兄……你不知道,曹善成想杀我!”几乎是同一时刻的将陵城内,崔二十六郎几乎是涕泪横流,全都抹在了自家族兄身上。“今日来送田宅名册,漳南那边的官道封锁严密,便往南从历亭走,刚过边界,忽然就被他麾下郡中哨骑围住,若非是遇到了黜龙军的巡骑,我和二十七郎几乎要死在官道上!”
早几日回到将陵城的崔肃臣愕然当场。
“他疯了吗?”一旁的谢鸣鹤也都诧异,然后却又反应过来,对着崔肃臣正色来言。“崔二郎,这事自是曹善成疯,跟我们黜龙帮无关!”
“我知道。”崔肃臣回过神来,缓缓来应。“你们没必要……倒是曹善成,按照之前你所言局势,清河郡几乎已经成了孤岛,上下紧绷,他孤掌难鸣,再加上你们那些文的武的手段,怕是真有可能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薛万弼。”
“随我去见张三郎。”谢鸣鹤立即催促。
崔二郎立即颔。
须臾片刻,张行只在住处难得偷闲看小说,听完后,立即抬头做出了声明:“崔二郎,我先说一句……这事不是我们黜龙帮干的,我们没必要,而且我是真不想春耕受半点影响,老百姓种个地不容易……你们崔氏也不值当我干这个。”
崔二郎听到最后这里,反而笃定,曹善成只怕真是被这位给逼疯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陇上行(11)
“张龙头在此间坐,虽是闲庭读书,却胜似红山压顶,清河上下,却早已经不堪重负。”崔二郎到底是会说话的。
张行闻言也放下书来笑:“这清河上下是指谁?你们崔家还是曹善成?我刚刚看文书,只说你们崔家在清河两房,便有一位成丹,四位凝丹,奇经正脉数不胜数,然后几乎所有正经子弟无论男女都筑基读书……文修之法到了这份上,红山压下来也能飞走吧?”
“张龙头莫要说笑。”崔肃臣严肃以对。“风雨雷电,成鸟或许可以振翅而走,可窝内雏鸟与鸟蛋又怎么能抵挡的住呢?”
“也是,风雨之间,成鸟或有生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张行正色来言。“况且崔氏今日情状事有因,所谓我不杀人,人因我而死……确实不能不管……这样好了,崔二郎,我给你写个文书,你若是觉得曹善成真的疯了,你清河崔氏两房真的危若累卵,再不动作就要出事了,便可径直持此文书,日间去那边公房或者晚间来这里寻我说句话,我直接将陵这里和西线已经整编好的八个营西进,你说打何处就打何处……如何?”
崔肃臣沉默了一下,就在谢鸣鹤的诧异目光中于院子里恭敬行礼:“如此,崔某却之不恭。”
张行点点头,转身去屋内写文书。
而谢鸣鹤、崔肃臣跟入,依次路过门槛时,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放在廊下的那本小说,却居然是那本烂大街的《三尊演义》,讲的是黑帝爷、赤帝娘娘、巫族罪龙三雄并起,人巫妖三族争霸时的剧情。
且说,三尊时代距离眼下都三千多年了,虽比不得青帝爷八千年前登天来的遥远,却也足够模糊,尤其是后来白帝爷再起,事实上完成了人族的一统,多少有些毁了人家巫妖两族统序的感觉……所以很多话说起来都是云里雾里。
再加上不要说赤帝娘娘了,便是那条巫族罪龙的本事也挺唬人的,而黑帝爷素来给人感觉也挺差劲的,所以这个不好贬,那个不好嘲,最后就是史书里写的一塌糊涂,为尊者讳过了头。
这就反过来导致了另一种声音——看史书不如看小说。
当然了,《三尊演义》这本跟后来的《郦月传》在文学性上根本没法比。
至于张大龙头此时来看,只能说他对什么黑帝点选嘴上不在乎,行为上也不在乎,可心里还是挺在意的,不然也不至于抱着这么一本老掉牙的小说再来寻找线索了。
写完文书,签字画押,张行双手拿起,直接递过去,而崔肃臣也双手接了过来。
随即,后者便再问:“张龙头,在下冒昧,这文书是专指清河局势的,我大概明白,但现在将陵这里有八个营,日后或多或少,又该如何?”
“只多不少。”张行笑道。“我们这一轮整军,并非是之前刚到河北时为了打破派系痼疾而全面重组的那种整军,更像是匀一匀、挪一挪,打散降军,然后稍作扩充,算是给新来的军将分出些营头,再稍微根据将领要求追加下特定军械,提升下军队战斗力……也就是春耕太耽误事……所以,从三月中下开始,前线和这里整编好的部众只会越来越多。”
崔二郎认真来听,谢鸣鹤却如鲠在喉,只硬生生忍住。
而崔肃臣听完,非但没有自觉,反而继续来问:“再冒昧问一句龙头,黜龙帮的派系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在荥阳,经常能听到人说,张李二人迟早要内讧,结果为何反而黜龙帮屡屡做大?”
谢鸣鹤不再尝试说话,反而心中冷笑起来——你也知道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