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崔肃臣见到曹善成,轻易激走对方却又难得自内心感触的这个中午,平原境内,数以万计的黜龙军开始浩浩荡荡离开般县大营,跨过马脸河,往西进而来。
由于一时竟之军众多,足足有三四万战兵,外加辎重、工匠、屯田辅兵,根本难以计算数量,其声势堪称惊人。
再加上黜龙军素来制度琐碎,分营分路规矩多,所以只合战兵大军行列于官道,以至于道路铺满,复又逼得辅兵之类不得不尽从田亩小道上跟来。
且说,天下百姓,皆生于陇亩。当日历山脚下,黜龙军第一场生死之战时,与敌对的齐鲁官军不约而同,宁可趟水泽,也要避开被淹的田野,今时今日,春苗勃,四野分明,自然更加小心,尽线列于陇上小道。
远远望去,既如百川汇流,一意向西,不可阻挡,又如布置经纬,分割四野如棋盘。
诚如白三娘所言,张行这个人,是表面上自信,其实心里极度不自信,素来觉得自己是个赶鸭子上架的反贼,黜龙帮是乌合之众的。可今日,其人骑着黄骠马,稍驻于豆子岗旁的一个缓坡上,遥望此景,见到满眼翠绿与诸军行列相得益彰,饶是素来心虚,也难得起了一番雄壮之心。
然后回顾周围诸人来言:
“诸位,开此陇亩为盘,盛此大军西进,何人能当?倘若再与我们三年五载,内修制度,外进河北,兼整东境,届时合东齐故地,凭什么不能与关陇决一胜负?!”
周围人早已同样看的失态,居然没几个来做迎合。
实际上,这日晚间,先西线的八个营便已经在雄伯南、王叔勇、徐师仁的带领下直趋高唐城下,就地立寨。
薛万弼情知要紧局势到了,早在探知进军消息时便已经连救援信息向身后,要曹善成来救,让曹善成去请屈突达与武阳、武安、魏郡兵马来救。曹善成不敢怠慢,直接自茌平飞奔到预设好的位置,也就是漳南-历城-高唐-茌平那条防线中高唐正身后的博平县城,然后在此处飞马四方,要求诸郡来救。
隔了一日,理所当然的,诸郡的回信尚未到时,红底的“黜”字旗便已经抵达高唐城下。
城外房屋、树木早都被清理一空,张大龙头也不客气,只收下青苗可惜的心态,让诸军环城扎营,将高唐城围得水泄不通。
翌日,更是直接轻易截断了护城河水。
此时,对于曹善成而言,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魏郡那边和汲郡都明确会派出一些援军过来,可以想见,这两郡的政治压力下,武安、武阳、襄国也都要捏着鼻子来援。
前面有一条还算完整的防线,防线中有薛万弼所领高唐这种强点,若能聚集援军,虽不敢言胜,但黜龙军必然缺粮,只要守住数日,将对方逼退,便是不胜而胜的结果了。
ps:大家晚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陇上行(15)
武安郡郡治永年城内那座著名、占地面积极大的黑帝观庭院中,正在举行夺陇比赛,李定夫妇亲自坐镇,郡兵中的军官们几乎都来围观,而领兵五百的部校樊梨花的部属明显更胜一筹,此时正在场上大杀四方,几乎将对手逼入绝境。
且说,其人虽是女将之流,但武艺高,修为深厚,甫一投军便是奇经到头的修为,进入军中,初时还有些骄纵脾气,但很快就被李定整治的老老实实,军务条例、军事演练,一样不差,李夫人在,打又不可能打过,一起来的几十个心腹骑士还被打散,跑又跑不掉,宛若进了贼窝。
最后,反而历练了出来,渐渐英姿飒爽,锐气逼人,有了些军人气质。
武安郡军中上下皆视为奇葩。
偏偏李夫人亲自看顾的厉害,再加上相关家世传闻,敢说媒的都没无一个。
就在众人看着樊梨花部在赛场上大杀四方,渐渐索然无味时,一骑驰入庭院内,就在黑帝观大堂前下马,却是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按照规矩,这是头等军情的待遇。
一封文书经苏靖方之手递到了坐在黑帝爷巨大神像前的李定手上,后者翻开来看,只看了几眼,便无语起来,只将文书递给身侧的都尉、苏靖方亲父苏睦手上。
苏睦看完也笑:
“曹府君还在自欺欺人!黜龙帮多少兵他多少兵?而且一群征召了不足半年的郡卒,凭什么跟人家打了多少场血战、缴获了河间大营那么多军械马匹的三十个营来碰?听人说黜龙军现在甲骑都有三千了。更不要说对面高手云集,便是他说动了崔公出山,怕也是要连累崔公一命呜呼晚节不保的结果。而且眼下河道通畅,东境随时能全力来包后路,现在去支援,只是个死而已。”
“哪里需要东境支援?”李定也冷笑起来。“曹善成兵力紧张,却只能四城一线,结果就是一城破一线全无,满盘皆输……若是张三懒得计较,直接选一个弱的迎头破了倒也无话可说,唯独直接去兵马最精锐、城池最高大的高唐,还装模作样围城……那就是故意存着坏,利用曹善成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借此人来勾搭其他鱼上钩罢了。如我所料不差,哪座城已经暗中投了他也说不定。”
“那咱们不去?”苏睦正色请示。
“去,全军启程去,你做先锋。”李定叹了口气。“以此来向魏郡跟汲郡要粮食、要军械、要赏赐,然后把宗城抢到手,布置妥当便是。”
宗城是清河西面的一个县,也恰好在清漳水的西侧,李定非常清楚张行的战略规划和朝廷的力量所及外加双方军政底线,所以这叫趁机讨一口汤喝。
也是窝囊。
苏睦醒悟,径直起身拱手。
三月下旬,阳光明媚,张行在高唐城下等了三日,按兵不动。
“所以,武安郡的兵马停在了宗城,襄国郡的兵马停在了经城?”张行挂着白氅、立在城外刚刚成型的夯土将台上,似笑非笑。
周围无人吭声,过了一会,还是魏玄定捻须尴尬来笑:“也是寻常,他们不傻。”
确实不傻,经城县在清河郡西北角,也在清漳水对岸,于襄国郡恰如宗城县之于武安郡。
“其实这两家本来就跟清河这里不是一路人,襄国和武安都受太原支援多一些,自是一路人,清河武阳魏郡汲郡,都是东都的手伸过来的,真要看援军,还是要指望魏郡和汲郡。”陈斌在旁稍作圆场。“汲郡、魏郡兵马或许会来。”
“来不了了。”说话间,雄伯南自身后登台,言语干脆。“徐大郎传信,说屈突达自汲郡出兵,联合武阳郡兵马,看起来挺雄壮,结果走一天便有一个沿河的县城多三千兵防护,武阳郡过了一半,估计已经要在河边留下万人了。然后刚刚武阳那边也传话,那意思是说,魏郡跟汲郡已经商量好了,最终就是合兵止步于堂邑-聊城一线,看看能不能把曹善成或者薛万弼拉出来……尤其是曹善成,据说是东都曹皇叔了话。”
“曹善成不提,堂邑和聊城咱们能做点事情吗?”张大龙头明显心里不甘。
“难。”开口的是王叔勇。“主要还是距离咱们这边太远,沿河又被防备的太死,东境一动就会被觉……”
“若是茌平和漳南能直接放开呢?”张行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关键信息。
出乎意料,几名第一次知道这个讯息的头领只是相互看了几眼,却并没有太多惊异之色。
“漳南放开可以直取武城和郡治清河,断了清河全局念想,茌平放开可以轻松围掉博平,但若是指望一举将聊城和堂邑一起围住,还是难……因为三城结成一个三角,博平和聊城相距五十里,而堂邑距两城各七十里。”犹豫了一下,徐师仁也参与到讨论中。“指望着一时猝不及防是包不住这么大的一片地方的。”
“最主要的还是兵力,还有侦察上的缺失。”陈斌正色言道。“三甲骑营三千兵,加上两个轻骑营四千兵,合计七千骑,不是不能拿来直接去包堂邑和聊城。但堂邑和聊城属于武阳郡范畴,且刚刚已经明说了,魏郡跟汲郡的援军也会过去,兵马数量不好知晓,情况不明之下,未必拦得住,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们的哨骑也没有撒那么远,要考虑风险的……”
张行缓缓点头:“确实,咱们没有大兵团迂回包抄的经验,而且一旦贪多嚼不烂,到时候莫说再取得战果被震慑,反而容易被噎住。”
众人便不准备再多言。
倒是单通海此时蹙眉硬顶了上来:“可要我说,张龙头,正是没有这种包抄经验,才该趁着大局在我们的时候试一试才对,因为此时包不住,后面进军快一些,损失也不会太大,非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试,反而要一败涂地的。而且正是要越界吃掉点东西,才能震慑周边州郡吧?”
众将还是沉默不语,却只是来看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