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时候,他虽然能做事,能坚持一些东西,但只要遇到是身为领导者下决断的时候,心里往往都是虚的,只是硬撑而已,而现在,不敢说已经完全信心爆棚,但多少是有些改观了。
至于原因嘛,不言自明,他想象不到比这次被打崩后还差劲的局面了,而即便是被打崩他都有心理准备了。
实际上,目送雄伯南离开后,张大席便负手回到了中军大帐……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敢离开中军大营,因为真要是来了什么决定性的信息,只有他能迅转变计划……于是,干脆再度翻看起了那本都快被磨烂的《女主郦月传》,准备再重温一遍男女主人公政治改革失败后的悲惨命运。
也就是在黜龙帮席张行看小说后不久,随着雾气散去,联军主帅白横秋也开始在河对岸的东都军营中下起了棋。
“昨夜罗术营中似乎有些不妥,中军大帐那里忽然就把人给支开了,也不知道跟谁见了面,说了什么。”
“罗术吗?”
“是,还有王臣廓那里,散会后其人根本没回营,中间差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快黑才回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两人……老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生疑也是该生的,毕竟是河北土豪出身,之前在营中不免觉得老夫是许空话。”
“不是吗?”刘扬基诧异一时。
“不是……”白横秋认真作答。“立本都没了,东都军都要崩了,局面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还糊弄他们?只是时间太仓促,难与他们立信,他们眼见同列之中只有自己是外人,自然生疑。”
“那如何补救?”
“请王公去说说吧。”白横秋掷子而叹。“我现在不能轻易离开此营……只这两人异动吗?”
“当然不是,冯无佚那里几乎要公开叛变了……在哪儿山唱哪儿歌,国公让冯无佚掌管那个营,还将王臣廓调走,下面的那些河北本地的杂牌军将自然被冯无佚影响。”刘扬基认真汇报。“其实,便是王公也有些举止怪异,他昨日非但派了自己学生去‘劝降’,还在学生走后给许多人写了许多信,七八个信使出去,往西面可以说是去晋地的,往东面可以说是寻崔家的,但往北面、往南面,我就不懂了,也不知道是给谁。”
“无妨的,王公无妨的,冯无佚那里,你让窦琦布置好就是。”白横秋给出了答复,却又转移了注意力。“王公学生去劝降的事你怎么看?”
“粮食?”
“对。”
“我觉得就是没法看。”刘扬基抱着怀冷笑一声。“这事太简单了,就是那个姓房的小子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多聪明、多大本事,能趁机试探出什么东西来,好摆出个样子扬名立万,结果遇到张三这样的顶尖聪明人,开头一句没粮了,他就被唬住;结尾一句还有五天粮,他就全懵了……实际上,多少粮食谁也不知道!”
“应该是这样。”白横秋微微叹气。“不过粮食无所谓,真要是熬着吃马肉,也不是不行……都说等他断了火吃马肉就能攻进去,但眼下这个局面,咱们真能组织起来大举进攻吗?”
“确实。”刘扬基依旧抱怀感慨。“冯无佚依旧不可靠;东都军更是沸反盈天,屈突达带兵往东也不放心;李定被夺了兵马,必然耿耿;还有罗术、王臣廓也都有了二心……这还不算黜龙帮两头兵来扯,到时候变数更多……所以,国公才想着用这个阳谋,通过劝降把消息传进去,好让他主动攻出来?”
“不错。”白横秋微微叹气。“现在的局面是,两边其实都绷不住,他们被围着,只会更惶恐……我心里是有猜度的,张行一定会抓住机会出来的,突围就在这一两日,而且主力必然会往我这里来,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他的伏龙印?!”
“希望如此,只不过,既是阳谋,咱们也是真漏出了破绽……”说着,刘扬基依旧抱着怀,却忍不住身子向前倾在棋盘上方。“国公,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一战,怎么算个胜?”
“今日局面,联军内外三心二意,断不能严丝合缝,怎么都难说能斩草除根了。”白横秋正色道。“但若是能在他们突围时,杀伤个几千帮内精华,打死几个大将,自然也能算妥当,而且还要尽可能追击……至于说追击失利,我们又不是没有下手的目标,继续打击黜龙帮。”
“往东打魏玄定那些人?”
“我也想,但军心不稳,失了目标又没了东都军,只凭我们很难再往东走……”
“我明白了,国公的意思是,回军,路上打李枢!”刘扬基恍然。“要快!”
“不错,当面击溃张行,折身合三军之力击溃李枢,然后从容西走,逼近东都……东都若能有所作为就作为,没有就继续往河东去,入关西,支撑大局。”白横秋给出了自己的最后方案。“咱们要分清楚主次,先是要为白立本跟丁都尉他们报仇,他们是自己人;其次,是尽量拉拢和控制东都军;而这些都不能耽误此战后迅西进的方略……关西不能再耽误了!”
“好,那就好。”刘扬基终于放下心来。“国公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没有了,你现在就去平恩城东的韩引弓营中吧,不要让他关键时耍了滑头!”白横秋继续吩咐。“他的八千生力军,是此战的胜负手之一……告诉他,要是此战不遵循军令,我亲手了结他!”
“事已至此,要不要让韩引弓部从上游悄悄渡河,来这里做支援?”刘扬基已经站起身来,但想了一想后,还是最后来问。
“不用!”白横秋肃然道。“河这边的东都军只是诱饵,我不会让张行主力真正渡河的!就让韩引弓在大营外侧待命!到时候我自有军令!”
刘扬基终于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人既走了,白横秋却在棋盘前端坐不动,沉默良久,然后只瞥着河对岸的黜龙军大营呆,彼处炊烟在雾散后便适时停止,部队用餐、骑兵巡视、许多士卒在栅栏上晾晒甲衣,全然正常。
倒是自己所处的东都军大营,明显异动连连,正值早餐的时候,部队上下却三五成群聚集,交头接耳,显得人人躁动,而过多的巡逻甲士和悬挂的级又使得军营内过于气氛肃杀。
实际上,白横秋闭目来听,分明在春日阳光下隐隐顺着风声听到了有底层士卒在策划逃亡,有军官在敷衍上下。
想来,此番景象,河对岸的黜龙军也会看的清楚。
注意力转过,最后这位大宗师复又想起那日之战,心中不由一叹——伏龙印!伏龙印这种东西在战前忽然流转出来,且落在张行手上,这算什么?天意吗?
然而,白横秋到底是一方枭雄,想到天意,反而泰然……毕竟,天意至公,张行有天意加钟,自己当然也有,否则如何到的大宗师?
此事便是有些蹊跷,怕还是人在做,只是一时不知道事情原委罢了。
便是退一万步讲,真有某些至尊心存私念,不顾之前的教训代行天意,那自己也不怵,因为四御岂是一条心?你是黑帝点选,我自可寻赤帝求个方便。
想着想着,白横秋也收起心神,却是端坐起来,自己跟自己下起了一盘新棋。
但是,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了中午的时候,白横秋就接到了第一个军情异动——黜龙帮大兵团忽然启动,直扑鄃城,按照时间来算,此时怕是已经要接战了。
白横秋沉思片刻,却是毫不犹豫停止了这局对弈,转而起身离开将台远端,来到近侧,看向了等候着自己的参军们:“此营中还有多少东都军?”
“一万四五。”参军立即上前。
“五千兵,让刚刚回来的郑善叶领着去做救援!”白横秋即刻下令。“再从对岸咱们大营取五千兵渡河来此营中!”
参军欲言又止。
“何意?”白横秋主动来问。
“东都军军心不稳,若是放他们出营去援,不说会全军趁机哗变逃跑,只怕会在接战后一触即溃,然后自行逃散的多一些……”参军认真提醒。“要不要派我们的人自己去救援?”
白横秋笑了笑,忽然颔:“你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