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面色不变,只将自己观察的情势告知对方。
孙思远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担心祂有诈?”
“必然有诈。”张行答复确切。“而无论是什么手段,祂都要先解开这冰湖……孙院长、牛公,你们二人能在冰湖翻覆时护住大家吗?”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孙思远认真道。“但若是晓得祂必然有诈,为何不把大家都收回来稍作休整呢?必要时再化为凤,只要稍作振翅,便可轻易脱身。”
“自然是因为我们是来黜龙的,不是戏龙的。”张行失笑道。“孙院长,你这一问我现在反而想明白了……真龙之所以为真龙,便是体气并存,灵肉相合,祂现在的困境并非是假的,再这么挖下去,必死无疑,而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刘文周的十年之功不是虚妄,我们也的确偷袭成功,祂可能只有少数,甚至一次机会,一旦不能脱困时击破我们,继续对峙下去,还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那我们不还是该收回来最稳妥吗?”牛河在旁似乎没转过弯来。
“得先挖个足够大的洞,让祂天黑前就死,才能收回来。”张行给出答复,然后转身押着弯刀离开。
既转过身来,张行下达命令,一则让雄伯南去联络白有思在内的所有人,确保必要时极归位,二则是督促众人,继续在这位吞风君背上挖洞,要把之前打出来的洞全部连成一片,好好让吞风君放放血。
命令下完,张行如释重负,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神清气爽起来。
其实这就像打仗一样,一旦窥破了对方的意图,安排好了方案……即便不是什么周详的方案,甚至可能只是你要如此我偏不如此的方略,都会给人以巨大的信心。而一旦有了思路和信心,方案本身也会周详起来。
张行也是这般,他在一炷香后,立即意识到,自己还有最后一个重要事端需要安排,那就是尽可能的寻找更多的终结手段。
之前的计划中,威凤化形现在已经很艰难了;弩车因为下雪耽搁了,目前还在路上;大宗师和几位宗师中的两位被拴在了大阵上……
“刘公。”张行喊住了兴奋中的刘文周,指向了对方腰中的瓶瓶罐罐。“刚才那一罐子是怎么回事?”
“是黑水之精……”刘文周笑道。“收寒冰之精时顺便收的,没敢收太多,怕惹来山下那个大司命。你不晓得……”
“我晓得。”张行打断对方提醒道。“现在你把能对真龙有伤害的,全都挂在腰带上,然后不要再用,只必要时交给特定的人,或者自己寻到最好机会,再做关键一击。”
刘文周一愣,随即凛然。
张行尽可能的寻到这冰湖上最后一个黜龙的手段,便再无牵挂,干脆学着大阵中的孙思远,直接坐在了一个血红色的冰坨子上(血肉化开冰面又凝结),横着弯刀在膝上,做起了一个挖洞的监工。
这其实并不荒诞。
因为战斗从来都是这样,近十年时间里,张行已经指挥了很多战斗,而这些战斗只分两种模式,一种是亲自拎刀子上的突击运动战,另一种就是坐在军中不动的阵地战。
现在就是阵地战。
黜龙军在争先恐后的去扩大真龙的伤口,就好像战阵中现了对方阵列上的一个小缺口,然后尝试攻入、扩大一般;而吞风君看似被动的隐忍,更可能是因为背后有一支别动队已经就绪,只是犹豫于何时动,才会起到最好效果。
下午时分,战阵的消耗中,别动队出现了。
但却是黜龙军的别动队——贾越带着十二驾弩车出现在了冰湖边缘,并直接往冰湖中驶来,明显是想要靠近攻击。
对此,张行下令,只让推三辆弩车过来——不是因为他晓得吞风君还有后手,冰湖很可能会崩裂,所以担心弩车部队里的凡人,而是说,冰湖一旦崩解,根本无法立足,需要弩车在岸边继续攻击。
三辆弩车被推来,抵进到了伤口,甚至可以说,进入到伤口。
张行犹豫了一下,终于从几乎有些粘屁股的血红冰坨子上起身,亲自走过去,学着贾越,扶住了一辆弩车,而第三辆弩车则是秦宝负责。
放松呼吸,绽放真气,与后方大阵相连,在明确感觉到此间九百人的真气海呼吸后,张行将弩车瞄准到了他所感觉到的距离那最核心一大团真气最近的一个方位。
迟疑了一下,张行回头下达命令:“其余人都退后,不然再溅到精血也要麻烦!”
身后众人纷纷后走,而还没有撤到被真气海覆盖的方位时,真气海的又一次鼓动已经来到跟前,张行毫不犹豫,闭目,扳动机扩,只是临到跟前,又从断江真气转回到了寒冰真气。
其余二人也几乎是同时射。
三支巨矢,本有手臂粗细,此时被裹住真气,更是粗了一圈,一支黑色,一支电光跳跃,一支裹满白霜,直直朝着吞风君体内而去。
三矢齐,没入真龙体内,却没有什么激烈反应,甚至没有之前那般精血喷溅。
“肉太厚了?”秦宝有些无语。“没入的太狠,反而没有效果?”
贾越也要再说些什么。
孰料,张行忽然抬手制止,然后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原来,他身前顺着之前巨大弩矢的前进方向居然飘起了一股淡淡的寒冰真气,宛若薄雾一般。
然后,忽然间,薄雾猛地变浓,继而如实体一般,疯狂向前方涌去!
张行立即意识到生了什么,他那一矢是成功了的,直接击破到了对方气海周边的核心经脉通道间,随即寒冰真气与真龙那近似熔岩性质的真气撞到了一起,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黑色石头的凝固体。
还未来得及说明,忽然间,吞风君出了今日第五次嘶吼。
这一次嘶吼,只是单纯的愤怒,可随之而来的,是其体内那如山海一般的真气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是整个真龙躯体开始热烫,是周遭冰面的微微颤抖,以及更大的,更明显的颤抖——来自于天池的最深处。
“走!”
张行大喝一声,提醒身侧和身后众人。“归位!”
众人不敢怠慢,尤其是得了张行之前军令,早有准备,此时轰然一声,便纷纷往后逃去,须臾便尽数归位。
而天空之上,雄伯南也抖动旗帜,提醒白有思归位。
但也就是此时,远所有人想象的震动生了……整个冰湖自下而上,剧烈的抖动下开始破碎,整个冰湖似乎都碎成了粉末,地面无一处可立足,中间吞风君所在的周边更是水汽蒸腾,开始融化。
白有思飞身而来,但吞风君忽然从冰下扬起另一支翅膀,翅膀之上宛若涂了一层浓厚的油脂一般,黄中带亮,凌空遮蔽住了之前一直在祂头顶肆虐的凡人。
来不及等待了,几乎在同时,已经破碎的冰湖从吞风君所在的位置开始,向外翻腾起来。
黜龙军所立之阵堪称当其冲。
可是,此时白有思被吞风君半是预谋半是临门一脚般的阻碍,自然无法显化威凤,阵中诸人自然也一时惊惶。
实际上,来的时候黜龙军是做过细致情报工作的,比如孙思远这位大宗师观想的是火盆,雄伯南观想的是大旗,牛河观想的是绳索,刘文周观想的是容器,魏文达被人唤作魏大刀。
这个时候,这些玩意哪个能带着大家飞起来逃离破碎的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