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猜度,眼下这个情状,配合着这些人事任命和黜龙军大举向邺城周边汇集,是不是黜龙帮已经决心开战,要正式开始天下最后的争霸之战?
但是,战争并没有到来。
军队停在了黎阳、武安和邺城,战斗局限在晋北和武安两个行台,一个是新组建的,一个是外藩刚刚转移进来的,战力有限,规模有限。
双方各自一万人左右的队伍,从不敢过度深入,也没有见到大宗师、宗师出场。
战争意外的被勒住了缰绳。
而让邺城人相信战争确实不会继续扩大的,是张行亲自带领踏白骑开始了漳水河道的整修。
清漳水之所以唤作清漳水,便是因为这里水清,所以所谓疏浚工程其实就是拓展、深挖河道,加高堤防……说人话就是挖泥巴垒上去。
这个活干的踏白骑苦不堪言,连真龙都黜落了,如何还要挖泥巴?
然而,张席和雄天王这两位一马当先,光着膀子下了河,就连徐大郎、陈总管居然也隔三差五的过来帮忙挑个担子,魏玄定国主之尊摆个桌子在河堤上,踏白骑修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这让七八百奇经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修下去。
你还别说,工程渐渐展开后,不知道是谁的手段,踏白骑为乡亲们谋福利促展的怪异口号便传开了,日渐的,便有行宫里的头领家眷们来慰问,然后便是城内商店、工坊组织起来慰问,包括本地驻军也有轮番来协助挖泥的,最后,张行甚至在河堤上举行了一次相亲会……当时,张席便如卖年猪的贩子一般立在河堤上,指着下面烂泥里的光膀子踏白骑卖,说这个壮实、那个白净。
被指到的年轻光棍羞得头都不敢抬,只一力干活,差点没把铸铁的锄头挖断。
种种手段之下,大家都觉得,在魏郡这边拓展一下河道还是能够接受的,反正张席亲自负责拍打修整河堤,胜的过百千个民夫砸压杠,雄天王旗子一卷就能将满河的泥沙石头给捞起来,比什么渔网、兜拦都利索,好几百奇经就是挖泥嘛,埋汰点,还真不累,回去军营里不也没冰镇酸梅汤吗?
就在张席变着法的哄着这些人清理着河道,而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着的是一场如黜龙一般伟业之时,表面上还是靖安部总管的白有思烟花六月下扬州,来到了更名回扬州的江都城。
她在徐州与牛达会面、在山阳与辅伯石会面之后,越过了尚因为没有谈拢停在高邮的淮右盟大营,径直单骑入了扬州城。
入城后,白有思径直来到了昔日踏足过的前大魏江都行宫、现大梁皇宫前,打量了一下这座可能是曹彻经营最多的一座行宫,确认自己不是记错,而是事实上这座行宫远邺城行宫以后,便忽然转身,将一顶准备进宫的华丽轿撵拦下。
轿撵的主人和周围扈从、使女们还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怒的时候,白有思抱着长剑从容一礼:“大明靖安台总管,黜龙帮暂署龙头白有思见过阁下,受萧梁国主之邀,前来平乱,还请阁下帮忙通报。”
那人还在懵,只见一只十余丈的辉光威凤光天化日在自己身前腾空而起,飞到空中碎开,宛若白日放了个烟花,立即引得扬州全城内外一起来看。
然片刻后,这名南梁贵人果然好像反应了过来,竟扔下轿撵,踢飞木屐,一手扶着自己的冠,一手拎着宽松袍子,不顾一切往皇宫内奔去,一边跑,一边还放声大喊:“祸事来了!快告诉国主,北人又打过来了!”
这还不算,随着此人一声喊,皇宫前的“天街”上,商贩百姓,使女扈从,一起乱窜,喧哗乱起,真真如被人打到皇宫前一般。
饶是白有思自诩从容镇定,此番也下定决心,要与南梁君臣斗智斗勇,不顾艰辛自行开创一些局面,以此换来黜龙帮稳住局面休养生息一年的机会,此时也不由目瞪口呆,甚至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ps:感谢覆汉新盟主天帅老爷……感激不尽。
第七十四章安车行(3)
扬州城行宫,昔日大魏皇帝曹彻享乐之所,此时正莺歌燕舞。
不过,仅仅是片刻后,宫殿的新主人萧辉似乎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紧下令让刚刚上来的歌舞撤掉。
“请几位姐妹稍驻。”坐在左手第一位本来正惬意欣赏舞蹈的白有思一愣,醒悟之余却又主动喊住了这些大梁后宫舞女。
听到姐妹二字,萧辉满身不自在,但还是正色来问:“白总管竟也喜欢歌舞吗?”
“自然欣赏,可倒不是为这个喊住人。”白有思以手指向场中领舞。“这位姐姐竟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的样子。”
萧辉一愣,赶紧含笑先做了介绍:“不瞒白总管,这是朕后宫六妃之一的韩妃,极擅歌舞,却算是那昏暴之君留下的孤苦之人,那些贼人走时她躲在后宫墙角柴垛内,朕入城整理此地时遇到的,便纳娶了过来……想来,或许当日在东都或者三征后你护驾来此时曾见过的。”
白有思点点头,看向那女子:“姐姐去过东都吗?认得我吗?可晓得当日都中大林小林都知?”
那女子难得感慨,就在殿中匆匆一礼:“当日在东都,侥得同名,自然晓得大小林都知,也晓得白总管与大小林都知素来亲密。”
白有思神思恍动,扶案长叹,起身认真回了一礼:“竟然是韩都知……韩都知如何入宫?”
“本是扬州人罢了。”女子苦笑以对。“当日在东都,杨慎叛乱,我便与大小林二位谈论,都觉得天下将乱,不如早些归乡,我行动的早,却不料来到扬州不过一年两载,便又遇到暴君搜罗城内女子,因为擅长舞蹈,所以反而在家乡入宫……后来暴君得诛,我怕再被掳掠出乡,便藏在后宫柴垛内,所以至此。”
“白总管不晓得。”萧辉居高临下,继续以手指之。“当年江都兵乱,正是韩妃大着胆子指出了曹彻藏身的冷宫,然后又那些禁军押解皇帝不及劫掠时先行逃走躲下,端是胆大心细。”
白有思喟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在敷衍御座上的那位大梁国主:“怪不得我说哪里见过的样子。”
那韩妃此时也忍不住来问:“不晓得大林小林两位如何结果?”
“小林都知半路获救,归乡去了,大林都知回乡路上遭遇盗匪,人已无了。”白有思坦诚以对。“我彼时自诩天下一剑可当,却不料人力有限,乱世一开,连朋友都救不得,所以才弃身去了黜龙帮。”
韩妃自然黯然:“乱世浮萍,随风东西流,哪里能指望他人呢?反而是白娘子这般身份,还能记住她们俩,尝试去救,倒是君恩难得了。”
白有思无言以对。
上方萧辉也叹了一叹:“既是故人相逢,韩妃也不必避讳,不如一并列座。”
然而,韩妃本人只是摇头:“情难自禁,还请圣人恕罪。”
说完,只是一礼,便随其余舞女一并退了出去。
萧辉分明有些无奈与尴尬。
就这样,歌舞既去,主宾又饮了几杯,依旧是萧国主先来感慨以掩饰尴尬:“不想以白总管的出身、修为也有这般不能为的时候,朕还以为只有朕这般半生流离之人才会屡屡不得伸张呢?”
“韩姐姐说的对,人生于世,恰如浮萍入水,只要没有脱凡尘,谈何肆意?”白有思稍作感慨。
萧辉沉默片刻,忽然主动来问:“白总管晓得今日宫前那人经历吗?”
白有思也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及此事,只能摇头:“自然不晓得。”
萧辉再三叹气:“那是朕的近枝堂兄……国朝再创,相隔日久,昔日皇族凋零,朕身边乏人,便将他寻到了。平素其实还好,梳理文档,监管行宫这里的器械战马粮草,都还顺当……但他年纪大一些,小时候亲身遭逢过本朝覆灭,壮年又遇到杨斌来南方屠戮逆陈……他不是敌视北人,而是对北人和兵事有了畏惧之意。”
听到这个解释,白有思倒是也有些欷歔之态,真要是如此,倒也不能怪人家反应这么大。只是,既晓得这厮被吓坏了,如何还要用作监管行宫军械这种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