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有孕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林府漾开层层涟漪。下人们做事愈小心谨慎,连脚步声都放轻了许多。老管家林福更是喜上眉梢,亲自盯着小厨房准备各种滋补汤品,将林诗音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阿蓝的变化最为明显。他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不那么紧要的事务,整日围着林诗音打转。起初是笨拙的,端个茶水都怕烫着她,走路总要虚虚扶着她的胳膊,被林诗音冷淡地瞥一眼,才讪讪收回手,却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
林诗音对此有些不耐。她并非娇弱之人,前世在幽冥宫什么苦没吃过,如今不过怀个身子,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但看着阿蓝那副紧张兮兮、满眼都是她的模样,那点不耐又渐渐被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意取代。
她开始默许他的靠近。有时在书房看账久了,他会悄悄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参茶;有时夜间她因胎儿动弹而睡不安稳,他会立刻惊醒,笨拙地轻拍她的背,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不成调的安眠曲。
他的手掌温暖,动作轻柔,哼唱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竟真有几分安抚的效用。
日子流水般过去,林诗音的腹部日渐隆起。孕中的她,脾气比往常更难以捉摸,时而沉静,时而烦躁。商行里若有什么事不顺心,她眉宇间的厉色便会让管事们噤若寒蝉。
唯独对着阿蓝,她似乎多了一份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容忍。
这一日,她在核对一批药材的账目,现其中几味药材的价格比市价高了两成不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负责采买的掌柜战战兢兢地解释是因产地遭了灾,货源紧张。
林诗音尚未作,坐在一旁帮她整理信件的阿蓝却抬起了头。他如今对各项物价已是了如指掌。
“张掌柜,”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据我所知,蕲州上月虽有小涝,但并未影响这几味药材的主产区。而且,与我们长期合作的那家‘仁济堂’,三日前刚到了一批新货,价格并未上浮。”
他语气不疾不徐,将时间、地点、合作商号说得清清楚楚。那张掌柜顿时汗如雨下,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林诗音冷眼旁观,并未开口。阿蓝处理起这些事来,已越沉稳老练,隐隐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她心中是满意的。
最终,那张掌柜被革职查办,贪墨的银钱也被追回。
处理完此事,林诗音觉得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
阿蓝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他的指法不算娴熟,力道却恰到好处,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林诗音闭上眼,没有拒绝。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阳光从窗格斜射进来,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累了就歇一会儿。”阿蓝低声道,声音近在耳边。
林诗音“嗯”了一声,没有动。她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这种被细致照料、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前世的白飞飞,只有算计与厮杀;今生的林诗音,也只有利用与掌控。
可此刻,在这静谧的午后,她竟有些贪恋这点短暂的温情。
然而,这温情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随着孕期渐长,林诗音夜里睡得越不安稳。有时会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有时是白静冰冷怨毒的脸,有时是李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更多的时候,是一些破碎的、属于幽冥宫的厮杀场景,血光与惨叫交织。
这夜,她又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如擂鼓,额上沁出冷汗。
几乎是在她睁眼的同时,身侧的阿蓝也立刻醒转。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睡意,却满是关切,手臂下意识地环过来,将她拢入怀中。
林诗音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但今夜梦魇带来的心悸犹在,他怀中的温暖太过真实,驱散了那些血腥冰冷的幻象。她终究没有推开他。
黑暗中,她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无事,做了个梦。”她声音有些沙哑。
阿蓝没有多问,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顶,低声道:“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带着某种魔力,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翻涌的不安。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过了许久,久到林诗音以为他又睡着了,却听到他低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犹豫:
“诗音……等孩子出生,我们……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祈求。
林诗音心中微微一震。
一直过下去?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招赘阿蓝,最初只是为了林家香火,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易于掌控的帮手。情爱二字,于她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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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段时日,他的悉心照料,他的依赖倾慕,他日渐显露的才干,以及此刻这温暖的怀抱和笨拙的承诺……像细密的蛛网,不知不觉间,已将她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