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檐下的冰棱子滴滴答答化着水,敲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贾敏坐在暖阁里,看着乳母将林璋抱在怀里,用小银匙一点点喂着熬得烂烂的米油。小家伙吃得香甜,吧嗒着小嘴,乌亮的眼睛满足地眯着。
黛玉则挨在贾敏身边,小手托着腮,看母亲手里那本厚厚的账册,偶尔伸出指头,点着一个墨字,奶声奶气地问:“娘亲,这个念什么?”
这般宁馨时光,却被帘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雪雁掀帘进来,脸上带着赶路后的潮红,气息未匀,先看了一眼乳母和黛玉。贾敏会意,对乳母温声道:“带哥儿和姐儿去里间歇会儿吧。”
待屋内只剩主仆二人,雪雁才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太太,京里递了要紧的消息出来!”
贾敏放下账册,抬眼望去,目光沉静:“说。”
“是咱们安插在二房那边的一个粗使婆子,她娘家兄弟在周瑞家当差的,前儿吃醉了酒,漏出几句要紧话!”雪雁语极快,“说二太太前些时日,不知为何,私下里了好大的火,连着两三日脸上都没个笑影儿。周瑞家的也是夹着尾巴做人。那醉汉嘟嘟囔囔,说什么‘当年姑太太出阁前那碗茶……真真是好手段,可惜……如今怕是捂不住了……’”
“姑太太出阁前那碗茶”——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贾敏心口!她搭在炕几上的手瞬间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果然!果然是那碗茶!前世魂魄听到的只言片语,与此刻得到的印证狠狠重合!那碗断送她子嗣、催她性命的“添福茶”!
她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恨意与杀机,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还有呢?那醉汉还说了什么?”
雪雁喘了口气,继续道:“那醉汉还说,二太太近来夜里总睡不踏实,有一回梦里惊叫,说什么‘……不是我……别来找我……’守夜的丫头吓得魂飞魄散,第二日就被撵了出去。周瑞家的严令封口,可这话还是悄悄传了出来。”
贾敏眼底寒光骤现。王氏果然连在梦里都不得安宁!她对大嫂做的那些亏心事,终究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些话,还有谁知道?”贾敏问,声音依旧平稳。
“那婆子机警,听她兄弟说完,就吓醒了酒,连夜告诉了她男人。她男人是咱们的人,立刻层层报了上来。消息锁得极死,除了咱们这条线,绝无外人知晓。”
贾敏缓缓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心跳得又重又快,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证据,这就是指向王夫人罪行的铁证!虽然不是物证,但这两个深知内情的“人证”——周瑞家的,还有那个当年经手下药的、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人世的丫头——便是撕开王夫人伪善面皮最利的刃!
她需要这两个人开口!至少,要拿到他们的供词!
“雪雁,”贾敏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冷的决断,“让我们在京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当年经手那碗茶的丫头!活要见人,死……也要知道她埋在哪里!还有,盯紧周瑞家的,她所有的动静,见了谁,说了什么,去了哪里,我都要知道!”
“是!”雪雁凛然应命。
“另外,”贾敏沉吟片刻,“想法子,让那个说了醉话的婆子的兄弟,‘意外’地再多得些赏钱,或者……欠上一笔不大不小、又急需用钱的债。让他主动去寻周瑞家的‘帮忙’。”
雪雁眼睛一亮,立刻领会。这是要逼那知道内情的人,自己跳出来,或者……被周瑞家的“处理”掉。无论哪种结果,都能让水变得更浑,逼得王夫人和周瑞家的一方露出更多破绽。
“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雪雁匆匆离去。暖阁内恢复了寂静,只余炭火偶尔的哔剥声。贾敏独自坐在那里,许久未动。窗外的天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站起身,走到里间门口。乳母正轻轻哼着歌谣,拍着林璋入睡。黛玉伏在炕桌边,小手握着笔,在一张废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什么,神情专注。
看着这一双儿女,贾敏胸腔里那翻腾的戾气渐渐平复下来,转化为更坚定、更冷硬的力量。
她不会让这些污秽,沾染她的孩子分毫。所有挡在她和孩子面前的魑魅魍魉,她都会亲手……清扫干净。
春寒依旧料峭,但冰面之下,暗流已开始汹涌奔腾。收网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春寒料峭,连着几日阴雨,扬州城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里。林府内却因小少爷林璋的周岁宴筹备,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忙碌与喜气。
贾敏亲自盯着人将红绸、灯笼等物一一检视过,又查看了宴席的菜单,添减了几样时鲜菜蔬。她神色如常,指挥若定,唯有偶尔投向院门方向的、一闪而逝的焦灼目光,泄露了心底的不平静。
京里的消息,已经断了七八日了。自上次雪雁回报,找到那当年经手“添福茶”的丫头线索后,便再无新的音讯传来。那丫头名叫坠儿,早被王夫人寻由头撵出府后,嫁了个京郊的庄户人家,前两年那男人死了,她带着个病弱的儿子,日子过得极为艰难。派人去接触时,那坠儿起初吓得魂不附体,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许是看在银钱和答应给她儿子请医问药的份上,才松了口风,只说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