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程少商受命巡查江淮水利,离京前,她依制入宫辞行。
宣明殿内,文帝看着阶下恭敬行礼的女子。她穿着工部侍郎的绯色官袍,腰佩紫金鱼袋,身姿挺拔,眉眼沉静,早已褪去昔日程家小女娘的青涩,周身透着一种经事练达的沉稳气度。
“程卿此去,关乎江淮百万民生,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文帝语气郑重,“望卿不负朕望。”
“臣,必竭尽全力。”程少商叩,声音清晰坚定。
退出大殿,行至宫门长阶,迎面遇上正入宫的凌不疑。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只是今日未着甲胄,换成了亲王常服,气势却愈迫人。两人在长阶中段相遇,脚步皆是一顿。
宫檐下的风穿过,拂动她官袍的广袖与他腰间的玉带。
凌不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惘然。他看着她绯袍玉带,看着她腰间那枚象征着地位与实权的紫金鱼袋,看着她平静无波、再也映不出他影子的眼眸。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边关的风沙,朝堂的暗涌,或是……那早已无处安放的、连“心意”二字都显得苍白的情愫。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程少商微微颔,依着官场礼节,唤了一声:“凌将军。”
疏离,客套,泾渭分明。
凌不疑喉间一哽,所有未竟之言都堵在了那里。他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绯色的官袍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没有半分停留。
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头。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孤寂地投在朱红宫墙上。他知道,有些路,一旦错过,便再难同行。她已踏上她的青云道,而他的前路,依旧是血与火,是沉重的家仇与孤绝。
程少商离京那日,车马简从,并未惊动太多人。
程府门前,程始张罗着要为她送行,被她婉拒。她不需要这些形式。
马车驶出城门时,她掀开车帘,回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城池。这里有过她最卑微的挣扎,也有过最痛彻的背叛,如今,更多的是她一步步走来的足迹与荣光。
她放下车帘,目光投向官道前方。
数月后,程少商自江淮返京。
她主持修缮的江淮水利工程经受住了汛期考验,万顷良田得以保全,漕运畅通无阻。捷报传回,朝野称颂。
文帝大悦,在朝会上当众宣布:“工部侍郎程少商,治水有功,泽被苍生。朕心甚慰,特晋其为工部尚书,封‘宣宜县主’,食邑千户!”
满殿皆静,随即哗然。
工部尚书!正三品!真正位列九卿!更遑论那有实封的县主之位!
女子之身,官至尚书,封爵县主,本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程少商跪在殿中,在一片震惊、复杂、乃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平静叩:“臣,谢陛下隆恩。”
她的声音依旧沉稳,不见半分得意忘形。
这一刻,她真正站在了权力的高层,凭的是实打实的功绩,无人能撼动。
退朝后,程少商捧着尚书印信与县主册宝,走出宫门。
阳光炽烈,照得她一身绯色官袍愈耀眼。
程府早已得了消息,中门大开,所有族人,包括许久未曾露面的萧元漪,皆穿戴整齐,跪在门前迎接。
程少商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她下了车,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了一地的族人,掠过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的萧元漪,掠过神情复杂、带着畏惧的程姎,掠过那些曾经嘲讽过她、打压过她的叔伯婶娘。
她没有叫起,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径直离开。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片刻。
然后,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