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放被捕,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南德掀起了惊涛骇浪。连夜突审,证据链在数据捕获装置里获取的核心信息支撑下,以前所未有的度闭合、夯实。毛放涉嫌的多项重罪已是铁板钉钉,而他为了争取重大立功表现以求活命,在审讯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其父毛金荣在毛家毒品生意中的核心决策地位、资金往来,以及那张经营多年、牵扯不少人的保护网。
针对毛金荣的通缉令在天亮前就已出。但老狐狸显然早有准备,或者说,在毛放追杀毛杰失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嗅到了危险,提前一步消失了。警方扑了个空,毛家别墅和几个明面上的产业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惶惶不安的何淑仪和几个不明所以的佣人。
毛杰因为腹部旧伤撕裂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被强制留在医院观察。病房门口有警察看守,名义上是保护,实则也有监控的意味。他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和关于毛家倒台的、各种真假难辨的喧嚣议论,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父亲在逃,大哥入狱,母亲被暂时控制……曾经显赫的毛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而他,毛杰,是这个崩塌过程中,最直接的那根导火索。
恨吗?有的。对安心利用他的恨,对毛放追杀他的恨,对父亲抛弃一切的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和疲惫。他像一艘被炸毁了锚地的船,在风浪中漫无目的地飘荡,不知最终会撞上礁石,还是沉默地沉入海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安心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警服,脸上那道细小的划痕已经结痂,神情依旧是那种职业性的冷静,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她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他腹部的纱布,然后将一份文件放在床头柜上。
“毛放全撂了。你父亲在逃,我们正在全力追捕。”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提供的证据很关键,加上毛放的指认,足够定他的罪。”
毛杰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没有反应。
安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关于你,”她继续道,“考虑到你在此次案件中的重大立功表现,以及你本人并未直接参与核心制贩毒活动,检察院那边,我们会提交材料,建议对你从宽处理,大概率会是缓刑。”
她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文件上。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黑白证件照,上面的女人眉目温婉,与何淑仪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另外,我们查到你母亲何淑仪,在嫁给你父亲之前,原名何秀兰,是邻省一起旧案的关键证人。她当年为了躲避报复,隐姓埋名。这些年,她虽然知道毛家不干净,但并未直接参与,更多是……一种沉默的纵容和自保。”安心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同情还是评判,“我们会据此,对她进行相应的处理。”
毛杰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母亲那张年轻的照片上,眼神复杂。原来,母亲身上也藏着这样的秘密。这个家,从根子上就是扭曲的。
“你呢?”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目光转向安心,带着一丝嘲弄,“安警官,计划通?毛家倒了,仇也算报了一半。接下来呢?把我这颗棋子用完,扔进监狱,或者……让我也‘意外’消失?”
安心与他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我答应过你,给你一条后路。”她说,“立功,减刑,活命。我说到做到。”
“那然后呢?”毛杰追问,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顶着叛徒的名声,靠着你的‘恩赐’,像个影子一样活着?”
“那你想怎么样?”安心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带着毛家的烙印,东躲西藏,或者……像你父亲一样,走上那条不归路?”
毛杰语塞。他确实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未来像一片浓雾,他看不清任何方向。
安心看着他脸上的挣扎和迷茫,微微吸了一口气。“毛杰,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毛家给你的烙印,你可以选择背着它,也可以选择……亲手把它磨掉。”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某些更深远的东西:“活着,才有然后。”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毛杰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反复咀嚼着安心最后那句话。
“活着,才有然后。”
是啊,他还活着。尽管活得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但他还活着。比起死在毛放的枪下,或者跟着毛家一起沉沦,这已经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这双手,曾经沾染过灰暗,如今,却似乎抓住了一线微弱的、名为“未来”的光。
尽管那光芒,如此微弱,如此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