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消毒水气味刺穿的。
还有……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带着一种黏腻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杨真真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聚焦在天花板那盏过于华丽的水晶灯上。冰冷的、切割完美的棱柱垂落下来,像无数悬着的利剑。这不是她那个昏暗、弥漫着中药和绝望气息的病房。也不是……她最终咽下那口气的,冰冷的所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耳畔是虚幻的嗡鸣,夹杂着前世临终前,夏友善那淬了毒的笑语:“真真姐,你安心去吧,皓天和安安,我会照顾好的……毕竟,你一个瞎子,一个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的私生女,活着也是累赘……”
私生女。
瞎子。
累赘。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她的灵魂。
她急促地喘息着,猛地从柔软的床铺上坐起,视线惶然地扫过四周。陌生的酒店套房,装潢奢华,带着临时落脚点的刻板。梳妆台上,放着她的行李箱,敞开着,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她记忆深刻的,为了今天订婚宴准备的,缀着细碎珍珠的白色小礼服。
订婚宴……
一个冰冷的激灵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镜面映出一张脸。
二十二岁的脸。
年轻,饱满,肌肤透着健康的莹润光泽。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黑白分明,能清晰地倒映出头顶那盏水晶灯刺目的光。
她能看见。
她真的能看见了!
杨真真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温热的镜面,然后是自己的脸颊。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真实的,属于她杨真真,还未被命运彻底摧残过的容颜。
这不是梦。
那股萦绕在鼻尖,属于死亡和腐烂的气息,太真切了。失明后漫长的黑暗,母亲杨柳倒在血泊中逐渐冰冷的身体,钟皓天日益不耐的敷衍,夏友善抱着那个名叫“安安”的孩子登堂入室时,脸上那胜利者般怜悯又恶毒的微笑……一帧一帧,在她脑中疯狂闪回。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她和钟皓天订婚的这一日。
就在今天,就在几个小时后的订婚宴上,夏友善会穿着一身红衣,如同索命的厉鬼,出现在海边,以跳海自杀相威胁。钟皓天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她这个准新娘,奔向夏友善。然后,是那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钟皓天为救夏友善昏迷,而她,在追出去的路上,被夏友善故意开车撞倒,车轮碾过她的身体,夺走了她的光明,开启了她们母女此后绵延不绝的厄运……
恨意。
粘稠的,腥甜的,带着铁锈味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五脏六腑间奔涌,灼烧着她的理智。镜中的那双眼睛,迅被血丝缠绕,清澈褪去,只剩下近乎狰狞的冰冷。
凭什么?!
凭什么她杨真真就要背负“私生女”的原罪,从小在“克父”的流言和贫寒中挣扎?凭什么夏友善那个养女,就能顶着夏家千金的光环,肆无忌惮地抢夺、伤害,最后还能得到所谓的“原谅”和“圆满”?
就因为她杨真真善良?就因为她软弱可欺?
前世咽气那一刻那蚀骨的不甘和悔恨,如同火山,在这一世的身体里轰然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