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落在新翻的土地上,瞬间就化了,像谁不经意滴下的泪。
等天蒙蒙亮时,雪突然密了起来,鹅毛似的往地上扑,转眼间,公社的土豆田就盖了层白毯,连石夯插在田埂上的“均田”木牌,都落了半截雪。
没人说话。
半个时辰前,探马连滚带爬冲进公社时,雪还没这么大。
那汉子的草鞋早磨穿了,光着的脚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带血的印子,他抓住陈烬的胳膊,嗓子哑得像被雪冻住:“官……官兵到山口了!李敢的兵,正在搜山外的村子……抢粮!见粮就抢,见反抗的就砍……”
他话没说完,就被秦狼扶住——不是扶,是架住,因为他的腿已经软得站不住了。
这句话像块冰,扔进了刚冒热气的粥锅。
昨天还热闹的公社,转眼就被冻住了。
加固陷阱的锄头扔在地上,雪落在上面,堆了薄薄一层。
孟瑶的石板账本上,“今日加固陷阱:处”的字迹还没干,就被谁的袖子带过,蹭出一道模糊的痕;赵柱攥着炭笔,指节白得像雪,他昨天在地上写了无数个“守”字,此刻那些字全被雪盖了,只剩一片白。
有人突然“咚”地跪在雪地里,是老马。
他对着刚播下种子的土豆田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出闷响。
“土豆神保佑……”他含混地念着,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刚下的种,别让官兵毁了啊……”磕着磕着,他就瘫在雪地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草,却没出一点声音。
旁边的妇人把孩子死死搂在怀里,孩子冻得哭不出声,小脸憋得紫。
她背对着山口的方向,身体却在往后缩,仿佛这样就能把孩子藏进雪地里。
周叛站在离人群不远的草棚下,脸色比雪还白。
他没磕头,也没抖,只是盯着山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雪落在他的帽檐上,积了一小堆,他也没拍
——像在算什么账,又像在等什么。
石夯的位置没变,还在土豆田边。
他手里的锄头插在雪地里,半截露在外面,像柄冻住的剑。
胸口的“均田”木牌上落了雪,他用袖子擦了擦,又擦了擦,直到“均田”两个字重新露出焦黑的边缘。
他的脚边,雪已经被踩实了,结成冰,映出他笔直的影子。
孟瑶捡起地上的账本,用冻得红的手指抚平褶皱。
她的目光扫过账本上的名字——赵柱、石夯、老马……还有周叛,每个人的名字旁边都记着分到的土豆种、出工的天数。
这些字昨天还带着烟火气,今天突然就沉了,像浸了雪水的棉絮。
赵柱躲在石夯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他看见陈烬站在山口的方向,背对着众人,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很快就积了一层。
陈烬的手按在腰间
——那里别着那本“赤火手记”,赵柱见过一次,封皮是糙纸做的,被磨得亮。
“陈先生……”赵柱想喊,嘴刚张开,就被寒风灌了满肚,冻得他一哆嗦。
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声。
很轻,被风雪挡了大半,却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山外的村子传来的。昨天还有社员去那边换过布,说村里的张婶会做布鞋,还答应等土豆收了,用土豆换几双给站岗的人穿。
哭喊声没持续多久,就断了。
公社里更静了。连雪落在雪上的“簌簌”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烬终于转过身。
他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眼神却比雪还亮。
他没看瘫在地上的人,也没看磕头的老马,只是缓缓举起手,指了指山口的方向
——那里的雪被风吹得打着旋,像道无形的墙。
“陷阱都加固好了?”他问,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雪。
秦狼猛地站直,手里的刀“噌”地出鞘半寸:“好了!就等他们来!”
石夯没说话,只是把插在雪地里的锄头拔了出来,扛在肩上。
雪从他的帽檐滑落,落在“均田”木牌上,瞬间就化了。
赵柱看着陈烬的眼睛,突然不那么怕了。
他攥紧炭笔,在冻硬的地上划了一下——这次没写“守”,却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落了地。
雪还在下,盖过了昨天开垦荒地时留下的脚印,盖过了赵柱写在地上的字,却盖不住土豆田下悄悄萌的芽,也盖不住石夯肩上那柄锄头的影子。
公社依旧很静,但这静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不是昨天的热闹,是另一种更沉、更硬的东西,像冻在地里的种子,等着破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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