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洞的岩壁渗着冰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篝火跳动的光。
老李把赵昂遗留的军器碎片扔进火里,铁块被烧得通红,像块正在融化的血痂。
他抡起铁锤砸下去,“叮当”的撞击声在洞里荡开,震得洞顶的水珠簌簌往下掉,落在他汗湿的脊背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陈先生,真要订规矩?”老李把烧红的铁条从火里夹出来,浸入旁边的冷水桶,“滋啦”一声,白汽腾起,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铁条在水里慢慢变黑,弯成锄头的形状,边缘却被他砸得有些歪——这是他给开春垦荒准备的农具,用的是赵昂当年冲锋时握过的枪头碎片。
陈烬正蹲在种子窖前,用布擦拭石夯的“均田”木牌。木牌上的血渍已经黑,却被体温焐得温润,“均”字的最后一笔,还留着石夯指节攥出的凹痕。
他没抬头,只是往洞口的方向偏了偏下巴。
老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猛地一沉。
洞口的雪地上,有串被新雪盖了一半的马蹄印。
蹄铁的纹路很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泥——那是周叛带着李傕军闯入时留下的,当时马蹄踏过石夯的尸体,把雪地里的血都溅成了花。
此刻,新雪正顺着蹄印的沟壑往下淌,却怎么也填不满那道疤,反倒让它像只盯着洞子的眼,在风雪里幽幽地闪。
“咱都是过命的弟兄。”老李把淬好的锄头往墙角一靠,铁柄撞在岩壁上,出闷响,“石夯兄弟用命护着种子,赵昂将军拉着石阵同归于尽,咱能活下来,靠的不就是信得过吗?现在搞这些条条框框,是怕谁变心?”
他的左臂还缠着绷带,是上周掩护王嫂和娃撤退时被敌军的箭射的。
箭杆穿透皮肉的刹那,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妇孺再遭罪。
可现在要给这些用命护住的人订规矩,他总觉得像在自己人的心口扎刺。
陈烬终于放下木牌,指尖在“均”字的凹痕上摩挲着。“过命的弟兄”四个字,像根冰锥扎在他心上
——周叛也曾是这么喊他的,在分粮时拍着他的肩膀说“陈先生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公社的粮”。
可除夕夜,就是这个“过命的弟兄”举着火把站在西崖缺口,喊着“陈烬是骗子”。
“信得过?”秦狼突然从篝火旁站起来,玄铁刀被他“哐当”一声搁在铁砧上,刀身的寒光映得老李眯起了眼。“去年分粮时,你偷偷往怀里塞了把野菜,忘了?”
老李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燎过。那是去年冬天,他闺女着高烧,嘴里一直喊着“吃菜”,他分粮时鬼使神差地多抓了一把,藏在袖袋里。
后来被石夯现了,石夯没骂他,只是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半给他,说“娃要紧,但下次跟弟兄们说一声,没人会怪你”。
“那不一样!”老李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被戳穿的窘迫,“我那是为了娃,不是为了自己贪……”
“周叛藏腊肉时,大概也觉得自己有道理。”秦狼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铁砧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响。
他弯腰捡起块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人心就像这火堆,不圈住,要么烧了自己,要么被风灭了。”
火堆里的柴“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到秦狼的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
孟瑶坐在角落里翻账册,纸页被水汽泡得皱,每翻一页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扯破了。她的指尖划过“牺牲者名录”那一页,周叛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用小字记着“私藏腊肉斤,通敌”。
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被眼泪泡过——那是她现周叛叛变时,手抖得握不住笔,炭灰滴在纸页上晕开的。
“奇怪……”孟瑶突然低声说,指尖顿在某一行。
那是小豆子生前的记录:“月日,多拿颗土豆,次日归还,记过一次。”
字迹稚嫩得像刚学走路的娃,“多拿”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色也浅,像是写的时候心里虚;“归还”和“记过”却用了重墨,笔尖戳得纸页都起了毛,透着股认真的悔意。
她下意识地翻到周叛早期的分粮记录,心脏猛地一缩。
周叛刚入公社时,也曾在账册上记过“多拿半块麦饼,当日归还”。
那字迹和小豆子的惊人地像——都是先怯生生地承认,再用力地写下纠正的话,仿佛要用笔墨把那点私心埋掉。
“孟瑶妹子,咋了?”王嫂抱着娃走过来,孩子的小手正揪着账册的边角。
孟瑶把账册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抚过那两串相似的字迹,突然想起石夯常说的“人心是块田,不锄会生草”。她抬起头,看向还在争执的陈烬和老李,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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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就像这账册纸。”她把账册举起来,火光透过纸页,能看见里面交织的墨迹,“看着结实,其实一撕就破。
小豆子是好孩子吧?可他也会多拿土豆;周叛刚来时,也跟着咱一起凿冰取水。”
老李的铁锤停在半空,没再落下。
“不是信不过弟兄们。”孟瑶的声音颤,却字字清晰,“是怕这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火,被心里的草烧了。石夯哥用命护的种子,赵昂将军用命换的活路,不能因为‘信得过’三个字,就这么没了。”
她把账册摊在地上,指着小豆子记录旁的空白处:“小豆子记过之后,再也没多拿过一粒粮。因为他知道,账册会记着,弟兄们会看着。这就是规矩的用处——不是画个圈把人困住,是让人知道,哪条线不能踩。”
洞口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篝火歪倒在一边,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老李望着地上的账册,又看了看洞口那串没被雪填满的马蹄印,突然把铁锤往铁砧上一砸,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凿!”他闷声说,从怀里掏出錾子,“陈先生,你说要咋订规矩,我老李亲手把字凿在石头上!”
陈烬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笑了。他捡起块石片,走向最平整的岩壁,石片划过苔藓的声音,像在撕开一层旧伤疤。
“第一句,”他说,声音在空旷的洞里荡开,“种子,归公社所有,任何人私藏一粒,按通敌论处。”
老李的錾子落在岩壁上,火星溅起来,映着他眼角的泪。洞外的风雪还在吼,但回音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凝聚,比篝火更暖,比玄铁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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