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孟瑶、秦狼、冯闯头上,也让周围一些尚存理智的农民羞愧地低下了头。
胜利的欢呼犹在耳边,但一道更深、更暗的裂痕,已赤裸裸地呈现在北赤火堡的面前,也横亘在陈烬的心头。
军事的胜利或许可以靠刀剑夺取,但人心的堡垒,又该如何攻克?这理念的荒原,远比脚下的土地更加贫瘠,更加难啃。
北赤火堡外的空地上,争抢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种微妙的、带着猜忌和算计的气氛,却像初春的寒雾一样,悄悄弥漫开来。
在这片压抑的氛围里,一个叫王老五的贫农,心里却揣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得意。他年纪不大,脑瓜活络,手脚也勤快,就是心眼儿忒活,凡事总爱比别人多算计一步。
刚才那场混乱里,他瞅准孟瑶忙着劝架、旁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空子,手脚麻利地多扯了两尺好布,又把自己分到的那袋有些霉的杂粮,飞快地跟旁边一袋看着更新更满的调换了一下。
看着自家婆娘怀里那多出来的布和自己脚边那袋“更好”的粮食,王老五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旁边和他一同从曹家坞堡逃出来的老邻居,一个叫石头的憨厚汉子,看着他那副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王老五却抢先一步,搂过石头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精明”说道:“石头哥,傻了吧?刚才愣着干啥?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赤火的老爷们是好人,分田分地,可他们还能在这儿待一辈子?等他们一走,咱不还得靠自己?现在不多捞摸点,到时候喝西北风去?”
石头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王老五那副“聪明人”的嘴脸,最终只是憨厚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扛起自己那份实实在在、没多没少的战利品,默默走了。
王老五撇撇嘴,心里暗骂一句“榆木疙瘩”,便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用多出来的布给自家小子做件新褂子。
过了两日,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出现在了北赤火堡附近的小道上。这货郎看着三十多岁,面容普通,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感,筐里装着针头线脑、粗盐、还有几样哄孩子的小玩意儿,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自称姓贾。
堡里刚经过战事,又分了东西,女人们正需要添补些家用,很快就有几个妇人围了上去。王老五的婆娘也挤在里面,想换点盐。
王老五蹲在不远处看着。那贾货郎看起来和气,价钱也算公道,但王老五那双“精明”的眼睛却注意到,这货郎的眼神不像普通买卖人那样只盯着货物和铜板,反而时不时地、状若无意地扫过堡墙、掠过往来的人脸,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王老五才溜溜达达走过去,假装看筐里的东西。
贾货郎——实则是曹操校事府麾下的一名细作——抬起头,看着王老五,笑了笑:“这位兄弟,一看就是精明人,日子肯定过得比旁人强。”
这话搔到了王老五的痒处。他故作矜持地哼了一声:“凑合过吧。”
贾货郎从筐底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王老五手里,压低了声音:“我看兄弟你是个人才,窝在这穷乡僻壤可惜了。这点盐,算兄弟我一点心意。这世道,像你这样明白‘为自己打算’的人,将来必能出入头地。”
王老五捏了捏那包明显分量不轻的盐,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喜。
他抬头看向贾货郎,对方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恐惧只是一刹那,随即就被那包沉甸甸的盐和那句“出入头地”的许诺给冲散了。
“贾…贾先生…”王老五的声音有点干涩,手却紧紧攥着盐包。
“嗐,什么先生,就是个跑腿的。”贾货郎摆摆手,声音更低,“就是…兄弟你要是平时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稀罕事,比如谁家对赤火老爷的分派不痛快啦,谁家身子骨不行怕是种不好地啦…就当闲话,下次我来时跟我说说,我走南闯北,最爱听这些。”
王老五的心脏怦怦直跳,他飞快地四下瞄了一眼,然后重重点头:“成!贾大哥是爽快人!我…我晓得!”
从这一天起,王老五不再是那个只是爱占小便宜的贫农了。
他成了贾货郎——曹操细作——在北赤火堡内埋下的一颗阴暗的种子。
他开始格外留意堡里的风吹草动:东头老李家因为分到的地偏远了点,唉声叹气了好几天;西边那家寡妇,儿子病着,春耕怕是悬了;谁谁谁好像私下抱怨过赤火的规矩太严…
这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信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然后在下一次“巧遇”贾货郎时,当作换取更多盐巴、甚至几个铜板的“闲话”,低声传递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以为自己只是用“聪明”换点实惠。
他却不知道,那些看似无用的碎片,正在一双充满恶意的手中,慢慢拼凑成可能致命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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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往往始于几斤盐和一句虚无的恭维,在自私的土壤里悄然芽。
北地的春天来得迟,却去得急。冻土刚刚化开,催耕的布谷鸟就叫得人心慌。
春耕,对于刚刚站稳脚跟的北赤火堡而言,不啻于另一场生死之战。
耽误了农时,意味着秋天没有收成,意味着整个冬天都将陷入饥饿,意味着所有的理想和堡垒都可能不攻自破。
然而,资源匮乏的阴影,如同鬼魅般缠绕着这片土地。耕牛、驮马、乃至像样的铁器农具,都远远不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