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乡里指定的老塾师李庸,正机械地诵读着《孝经》中关于“忠顺”的篇章。
他声音干涩,如同秋日枯叶摩擦。
李庸年近花甲,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平生最重圣贤道理。
起初,他对这“礼乐讲习”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真能教化乡民,淳朴风俗。
但数月下来,他亲眼目睹这讲习如何变成折磨,目睹乡亲们白日耗尽气力,夜晚在此强打精神,如同被驱赶的羔羊。
他也看到了“斗巧阁”如何吸干农户最后一点积蓄,“百花棚”如何让年轻人沉沦。
更听闻了王虎造反、以及那些寒门官吏如何因私心误事的消息。
今夜,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疲惫和麻木刻满的脸,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因极度困倦而小鸡啄米般点头,耳边回响着白日里听到的、关于官仓被焚、流民四起的传言。
一种积压已久的悲愤,混合着对自己曾抱有幻想的羞愧,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涌。
他手中的书卷微微颤抖,读到一个“仁”字时,声音戛然而止。
满堂昏昏欲睡的村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李庸缓缓放下书卷,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而憔悴的面孔,最后停留在角落里那几个曾经向他请教过学问、如今却只能在“斗巧阁”和“百花棚”间消磨时光的年轻面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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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猛地举起桌上那盏粗陶茶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了死寂的讲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睡意全无,愕然地看着台上状若疯狂的老塾师。
李庸须皆张,老泪纵横,他用嘶哑的声音,泣血般疾呼:
“错了!我们都错了!此非礼乐,是锁链!是套在我等脖子上的锁链啊!”
他指着门外漆黑一片的、象征着“斗巧阁”和“百花棚”的方向,声音悲怆欲绝:
“他们用那虚幻的官职,分化我等寒士,让吾等自相残杀!他们用这无尽的劳役和讲习,消磨我等精力,让吾等无力思考!他们再用那赌博娼妓,腐蚀我等心志,让吾等甘于沉沦!此非治国安民之道,此乃驭民、疲民、弱民的绝户之计!”
他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利剑,刺破了笼罩在村民心头的重重迷雾。
台下,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开始闪动,困惑,继而转为震惊和愤怒。几个年轻人猛地站了起来,拳头紧握。
“李夫子……您,您说的是真的?”
“难道我们……我们一直都被当猴耍?”
“不错!”李庸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王虎为何反?那些寒门官吏为何隐瞒不报?皆因此策之毒,已入膏肓!它让有心报国者无门,让有力抗争者无力,让有智思考者沉迷!它要的,就是我等永远做这浑浑噩噩、任其宰割的顺民!”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讲堂中蔓延。被愚弄的耻辱,被压榨的愤懑,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烧了这鬼地方!”一个青年猛地踹翻了面前的条凳。
“对!烧了它!我们不听了!”
“跟他们拼了!”
数十名被点醒的学子、村民,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困兽,冲上前去,推倒桌椅,扯下墙上那虚伪的“礼乐教化”条幅,将火把投向了这间象征着精神奴役的讲习所。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李庸苍老而坚毅的面庞,也映照着那一张张终于摆脱麻木、充满觉醒光芒的年轻脸庞。
这火光,不再是官仓被焚的混乱之火,而是源自底层、渴望挣脱一切精神与肉体枷锁的——觉醒之火。
这火种,虽小,却已点燃。
它预示着,贾诩那看似精妙的毒策,正在催生出它自身无法控制的、更为可怕的反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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