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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最后的稻草（第2页）

他眼中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血红与黑暗。

他抬起头，望向那悬挂着“明镜高悬”匾额的县衙大门，喉咙里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哀嚎。

那袋散落的“保国饷”铜钱，静静地躺在血泊里，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颍川，钟府。

朱门之外，暮色沉沉，寒风卷着零星雪花，掠过蜷缩在街角屋檐下的几个瑟缩身影。门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厅堂之内，暖如春日，烛火通明，映照着满座衣冠楚楚的士族名流。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熏香以及佳肴的热气。一场名为“忠君诗会”的宴饮正达到高潮。

主位上，此次诗会的起人，颍川陈氏的家主陈珪举杯起身，满面红光，声情并茂：

“诸位！当此国家多事之秋，曹丞相忧劳国事，力抗外侮，保我社稷，护我黎民！吾辈深受国恩，岂能坐视？当以笔墨为戈，以诗赋为盾，彰丞相之伟绩，扬我士林之忠义！来，共饮此杯，愿国祚永昌，丞相安康！”

“愿国祚永昌，丞相安康！”满座宾客齐声应和，觥筹交错，一派激昂忠贞之气。

席间，赞颂曹操功绩、表达赤胆忠心的诗赋层出不穷，文采飞扬，字字珠玑。仿佛他们便是这乱世中擎天之柱，忠义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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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慷慨激昂的诗句余音绕梁之际，坐在陈珪下的一位管事，却悄然将一份地契文书呈至他面前，低声道：“家主，城西那三百顷上好的水浇地，手续已办妥，按您的吩咐，都挂在了‘军功田’的名下，今年乃至往后数年的田赋、丁税，皆可依律免除。”

陈珪面不改色，目光依旧停留在席间一位正在吟诵的诗客身上，仿佛全神贯注，只微微颔，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吩咐：“嗯，做得干净些。另外，北边那几个庄子，催租再紧些，眼看年关，府上开销大。”

“是。”管事会意，躬身退下。

那三百顷良田，是陈氏近日凭借权势，巧取豪夺，从一个破落士族和数十户自耕农手中强行兼并而来。

如今，借着“抗击外虏”的东风，披上了“军功田”的合法外衣，不仅免去了沉重税负，更成了陈氏家族财富与“忠诚”的象征。

宴会角落，几个年轻士子酒意微醺，谈论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近日的“生意经”。

“李兄，听闻你家那两千亩新得的林地，也走了‘犒军材’的路子？”

“呵呵，彼此彼此，王贤弟不也将名下几处矿窑，报备为‘军械坊’了么？虽需象征性缴纳些劣等矿石，可比那商税、矿课，省下的何止十倍！”

他们相视而笑，举杯互敬，眼中闪烁着精明与得意。在这“忠君”的华美外衣下，是一场瓜分利益、规避赋役的饕餮盛宴。

丝竹声、吟诵声、欢笑声透过高高的院墙，隐隐传到外面的街道。

墙根下，一个裹着破旧麻片的老人，蜷缩着身体，试图抵挡寒风。

他怀里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孩子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小块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早已干硬黑的饼渣。

老人茫然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透出温暖光亮和靡靡之音的朱门，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厅堂内，有人提议赋诗记录此次盛会，以彰风雅。

陈珪欣然应允，铺开雪浪笺，提笔蘸墨，略一沉吟，挥毫写道：

“赤心报国岂沽名，诗酒敢忘忧国情？但使汉疆固如铁，何妨樽前白生！”

笔走龙蛇，赢得满堂喝彩。

无人留意，那窗外呼啸的寒风中，似乎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孩童的啜泣，旋即被更大的欢闹声所淹没。

朱门内外，仿佛是两个永不交汇的世界。一边是“忠君爱国”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边是“保国饷”下家破人亡的无声惨剧。

而那高悬于所有人头顶的“国家”二字，在不同的口中，早已有了截然不同的重量与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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