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背着气若游丝的铜钱刘,半拖半拽着几近脱力的哑童,在琉璃罐金红土黄光芒的微弱庇护下,一头扎进了西直门外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荒芜郊野。
脚下是冻硬开裂的泥地,身后是凝固着阿鲁残魂与无尽煞气的巨大空间疤痕,以及疤痕中心那惊鸿一瞥、森然古老的兽形傩面虚影带来的灵魂战栗。
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混合着身后燕京城方向传来的、朱棣那暴怒如狂兽的吼声与密集弩机绞弦的“嘎吱”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死死追在沈墨三人身后。
“撑住!刘爷!哑童,再快一点!”沈墨嘶哑地低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琉璃罐紧贴心口,温润的光晕艰难地抵御着周遭空气中残留的污秽侵蚀,撑开一片勉强可供喘息的空间。铜钱刘伏在他背上,身体轻得吓人,只有那微不可察、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哑童咬着牙,承影剑拄地,每一步都踉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必须找到地方!必须救刘爷!
前方,一座废弃的驿站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显露出轮廓。半边屋顶塌陷,土墙倾颓,黑洞洞的门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这破败之地,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沈墨咬牙冲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尘土味,还混杂着一丝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草木腥气。驿站大堂空荡破败,只有几堆腐朽的草料和断裂的木梁。他将铜钱刘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
“刘爷!刘爷!”沈墨急切地呼唤,手指搭上铜钱刘焦黑手腕的寸关尺。脉象微弱杂乱,如同即将崩断的游丝,更有一股阴冷的死气盘踞在脏腑深处,正疯狂吞噬着最后一点生机。
油纸包!百骸返魂汤药渣!
沈墨几乎是颤抖着从铜钱刘褡裢最底层摸出那个油腻硬的油纸包。打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苦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其中混杂的那一丝微弱却极其顽固的土腥气——息壤的气息,成了绝望中唯一的锚点。
“怎么用?刘爷,告诉我怎么用!”沈墨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铜钱刘嘴唇翕动,却只出微弱的气流声,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驿站深处一个阴暗的角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如同枯叶摩擦。
“唉…造孽啊…”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油亮的乌木拐杖,如同鬼魅般从断墙的阴影里挪了出来。那是个极其干瘦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包裹着突出的颧骨。他身上裹着件洗得白、缀满奇怪靛蓝色补丁的旧布袄,头上缠着厚厚的布巾,布巾边缘露出几缕灰白稀疏的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竹筒和一个磨得亮的黄铜药臼,散着一股混杂着草药、虫豸和泥土的奇异气息。
苗疆药公——巴颂!一个常年游走于西南边陲与中原腹地,以贩卖稀奇古怪药材和“偏方”为生的脸谱人物。他有着小人物特有的狡黠和生存智慧,更有着世代相传、近乎巫术般的苗药知识,尤其精通以毒攻毒、吊命延魂的极端药膳方子。
巴颂浑浊的老眼扫过气息奄奄的铜钱刘,又落在沈墨手中的油纸包上,鼻子抽动了一下,干瘪的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百骸返魂汤?还混了息壤土气?啧啧,周老瘸子的手笔,够狠,也够绝。可惜啊可惜…”
“老人家!求你救救他!”沈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道,“这药渣如何用才能吊命?”
巴颂慢悠悠地走到近前,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捏起一小撮暗红色的药渣粉末,放在鼻尖深深嗅了嗅,又伸出乌黑的舌头极快地舔了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药性霸道,火毒深种,又引动了息壤的地气…寻常人沾上一点就是肠穿肚烂。这位老哥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一股子横财命格硬顶着。想吊命?难如登天咯…”
他顿了顿,看着沈墨瞬间煞白的脸,话锋却又一转:“不过嘛…老朽这里,倒是有一味祖传的‘九死还魂引’,专克火毒攻心、生机断绝之症。配合这药渣里的息壤土气做‘药引’,或许…能搏一线生机。”
“什么代价?”沈墨心知肚明,这种人物绝不会平白出手。
巴颂嘿嘿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浑浊的眼睛却瞟向沈墨怀中那散出温润光晕的琉璃罐:“老朽不要金银。就要…小哥你怀里那罐子,让老朽摸上一摸,沾沾灵性,研究研究…半柱香就好。”
沈墨心头警兆顿生,这老药公眼力毒辣,竟看出了琉璃罐的不凡。但看着铜钱刘越来越弱的呼吸,他别无选择。“好!但只能看,不能碰罐内之物!”
“成交!”巴颂眼中贪婪一闪而逝,动作却异常麻利。他从腰间一个最小的竹筒里倒出小半勺粘稠如墨、散着浓烈腥臭的黑色膏状物,又从一个稍大的竹筒里捻出几根干枯扭曲、形似蜈蚣的暗红色草根。他将那黑色膏体小心地刮入黄铜药臼,加入沈墨提供的药渣粉末,再将那几根暗红草根一并放入,开始用一根沉重的石杵,以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咚咚咚”地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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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撞击,药臼里都升腾起一股颜色诡异的气体,时而腥红如血,时而青黑如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在驿站破败的大堂里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霉味和血腥气。
“天地为炉,百草为引,九死换一线生机…起!”巴颂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手臂爆出与体型不符的力量,石杵捣击的度越来越快,药臼中混合的药泥渐渐散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生机的暗金光泽,那浓烈的腥臭也转化为一种深沉苦涩的药香。
他猛地停下动作,用石杵尖端沾起一小团散着暗金光泽、粘稠如蜜的药泥,动作迅捷如电,精准地撬开铜钱刘紧闭的牙关,将那药泥点在了他焦黑的舌根深处!
“呃…嗬嗬嗬…”铜钱刘身体猛地一颤,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起来!焦黑的皮肤下,竟有无数细小的、如同蚯蚓般的凸起在疯狂蠕动!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黑气猛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原本微弱的气息,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陡然变得粗重、灼热起来!眼皮下的眼珠剧烈转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顽强地吊住了一口气息!
药膳续命,引动体内残毒!生死一线!
“成了!这老哥的命,暂时吊住了!”巴颂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得意地看向沈墨,“小哥,该你了…”
沈墨心中虽疑窦丛生,但刘爷气息确实稳住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将琉璃罐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金红土黄的光芒映照着破败的驿站,驱散了一部分阴冷。罐壁上,蚩尤降世图的线条隐隐流动,散出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巴颂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出骇人的精光,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他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颤抖着,缓缓抓向那尊圣罐。就在他那乌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罐壁的刹那——
轰!!!
驿站残存的半扇大门连同旁边的土墙,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轰然炸裂!木屑碎石混合着烟尘暴射开来!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与浓烈的血腥气,在烟尘中显现!
此人身材异常高瘦,仿佛一根竹竿挑着一件宽大的、浸透着暗红血渍的黑色飞鱼服。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寒冰,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杀意!他双手垂在身侧,指间缠绕着数条细若丝、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丝线,丝线的末端,连接着三枚拳头大小、边缘布满锯齿、形如滴血莲花的精钢飞爪——血滴子!
“锦衣卫,血爪追魂——吴坎!”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奉陛下口谕:逆贼沈墨,窃取国运重器,格杀勿论!余者…同诛!”
话音未落,吴坎那双冰冷的眼眸已经锁定了手持琉璃罐的沈墨!他右臂以一种非人的角度猛地一甩!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一枚滴血莲花般的精钢铁爪,缠绕着幽蓝的金属丝线,带着洞穿金石、撕裂魂魄的恐怖威势,瞬间跨越空间,直取沈墨的咽喉!度之快,只留下一道幽蓝的残影!
冲突骤起!血爪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