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夜色撩人,她这次没有再回避,而是轻声叹了口气“他是我父亲当年的创业元老。最近……联合了几个老股东,以公司要迁往省城为由,逼我高价回购他们手上的股份。”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失言了,连忙补救道“不过程总放心,这只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些小问题,我很快会处理好。绝不会影响到天池的正常生产运营,更不会波及我们刚刚达成的合作。”
童瑶的语气充满倔强,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给我这个合作伙伴信心。
但她的话语落在我耳中却不啻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刹那间,前世与童瑶一次闲谈时,她无意中提起的一桩憾事,清晰地涌上心头。
那时她说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刚刚接手天池不久,根基未稳之时,便不顾一切地将集团总部从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郴城,迁往了省城青沙。
当时的她,语气幽幽,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多提细节。
但此刻,将眼前所见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略一推敲,一幅完整的因果链条,便瞬间拼接成型——现在的童瑶正处于刚刚接手父亲留下的基业,急需做出亮眼成绩来证明能力、稳固地位的关键时刻。
而她上任后,立刻就雷厉风行地推动了两项重大决策一是高价购入那份源自我父亲的关于负离子净水技术的核心专利;二,便是着手准备将天池的总部迁往机会更多,市场也更大的省城青沙。
这两个决策,分开来看无疑都展现了她的魄力与远见。
但合在一起,在错误的时间点同时推进就引了致命的问题。
天池目前的股东群体里,有相当一部分是类似于三叔那种扎根于郴城本地的“地头蛇”。
他们凭借各自在郴城关键部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入股,为天池在本地的经营提供各种便利与保护,以此换取高额分红。
而公司搬迁,将彻底触动这批“资源型”股东的根本利益。
一旦离开郴城这片他们经营多年的土壤,他们所拥有的资源便大幅贬值,失去了在公司的话语权和持续收益的保障。
这批地头蛇股东自然极力反对,甚至以退股相要挟。
其实说要挟也不对,他们很清楚公司一旦离开郴城,他们便失去了价值,被清退是迟早的事,不如趁现在卖个好价钱一拍两散。
前世的童瑶显然没有妥协。她选择了高价回购了这部分股份,强行将公司迁往了青沙。
青沙市场大,竞争自然也激烈。
失去了地方势力保护的天池集团,在陌生的省会城市,很快便陷入了她口中的“内忧外患”——在对手恶意的打压下天池的业绩远低于预期,在这种情况下先前支持她的部分股东也纷纷倒戈要求她给出交代。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为了自救她只能将那份高价购来的专利,伪装成“自主研”的成果推向市场。
这步棋效果很好,或者说好的有点过分了,迅飙升的市场份额直接引起了海市云河这头大白鲨的注意。
接下来的故事,便是我前世的轨迹了。
在几次正面交锋都未能占到便宜的情况下,谢孟非找到我,让我作为商业间谍进入天池,一步步窃取机密,最终导致天池的覆灭和我的身亡……
一切都串起来了。
想明白这些,我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强人,“童总,其实我觉得对于企业来说,变革是件好事,但立足未稳时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当然,如果你坚持,资金上又确实有缺口的话,可以找我。”
童瑶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
包间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也让她眼中的那一抹水光清晰可见。
那份只在瞬间闪现的脆弱让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外人只知童大庆给女儿留下了丰厚的财富,却看不到这个二十五岁便被迫接掌家族企业的女孩背后到底承担了多少压力。
但她很快便压下了那丝情绪,咬着下唇,转而稍显局促地低声道“谢谢……谢谢程总的好意。暂时……还不需要。”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开始在我俩之间无声地萦绕。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忽然从包间门口传来。
我回头望去,只见许晴欢正风情万种地靠在门框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童瑶像是被抓包的学生,瞬间慌了神,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啊……我,我去结账!”
说罢,她便踩着高跟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包间。
许晴欢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忍不住掩唇轻笑,随即走过来,伸出纤长的食指,在我胸口虚虚地点了几下,语气里满是调侃“行啊你,小言,看不出来嘛,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把咱们童大总裁撩拨得方寸大乱了?”
这话不太好接,我只好笑了笑没有吭声。
我俩一同下了楼,来到饭店灯火通明的大堂。童瑶已经结完了账,正拿着手包站在门口等我们。
看到我们下来,她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神不自觉地瞟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许姐,程总,今天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童总太客气了,今天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许晴欢笑着与她握手道别,“后续合作的事,随时联系。”
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合作愉快,童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带着几分戾气的年轻男声“姐,这是谁?”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与童瑶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大堂的旋转门旁,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