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消毒水与老旧纸张的沉闷气息。
柜台后,年轻的干部小王正低头处理着文件,眼皮都未曾抬起,公式化地问道:“您好,办什么业务?”
“同志,我想……我想恢复我的本名。”老人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长年累月在钢厂熔炉边被烘烤出的沙哑。
他颤巍巍地从洗得白的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物件。
摊开手帕,是一张泛黄脆的硬纸卡——h市红星钢厂的厂籍卡。
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明亮,充满力量,姓名一栏用隽秀的钢笔字写着:林向东。
而他的身份证上,却赫然印着“林卫国”。
小王接过卡片,指尖触碰到那脆弱的边缘,仿佛能感受到半个世纪的尘埃。
他在电脑系统里敲击着键盘,一遍遍地输入“林向东”,又尝试了各种可能的拼音组合。
屏幕上,只有冰冷的“查无此人”四个字。
“老师傅,系统里真没有。”小王面露难色,将厂籍卡推了回来,“九十年代企业改制,档案移交乱得很,很多都断档了。您这个‘林向东’,怕是追溯不回去了。”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呢?”老人浑浊的眼中瞬间漫上水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小王,又像是在问自己,“那是我爹妈给的名儿啊。”
大厅里人来人往,这小小的角落里的僵持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老人枯瘦的手指攥紧了那张卡片,指节因用力而白。
突然,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抬手,摘下了头上那顶蓝色的旧工帽。
一道狰狞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从他的左侧额角蜿蜒而下,深深地嵌入眉骨。
岁月的侵蚀让疤痕周围的皮肤皱缩,更显触目惊心。
“小同志,你看,”他指着伤疤,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小王的心上,“这是当年抢修高炉,钢水溅出来留下的。我没找国家要过一分钱补偿,现在老了,更不想添麻烦。我就是想……等我死了,墓碑上能刻回我爹妈给的真名儿,让我堂堂正正地去见他们。林卫国……那不是我啊。”
整个大厅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干练的年轻女人,正悄无声息地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幕。
她叫林晚,是“春雷基金会”的一名调研员。
视频录制结束的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轻点,将这段视频连同文字说明,上传至一个名为“烽火台”的内部应急响应通道。
信号如电流般瞬息千里,抵达了基金会位于南方的总部。
“嘀”的一声轻响,基金会风险策略总监许文澜的平板电脑上弹出了“烽下”的红色警报。
点开视频,林向东老人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和额角的伤疤,让她眉头紧锁。
她没有沉浸在感伤中,而是立刻调出了h市的城市数据模型。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亮起。
h市,共和国的老工业基地,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家曾经辉煌的国有企业。
九十年代的下岗潮如同巨浪,拍碎了无数家庭的安稳。
许文澜的手指在数据流上划过,一条惊心动魄的脉络逐渐清晰:国企改制、档案遗失、身份错位……她迅构建出一幅风险地图,h市只是冰山一角。
她在地图上标注:“集体性身份断裂”。
“若不介入,未来五年,此类事件将从个体悲剧演变为系统性权利纠纷的休眠火山,随时可能爆。”她在给基金会负责人苏霓的报告中写下结论,并在通话中冷静地补充:“苏姐,打情感牌是我们的常规操作,但这次不够。要让那些习惯了冰冷数字的决策者们坐下来谈,我们必须跟他们算一笔经济账。”
苏霓看着视频里老人摘下帽子的瞬间,眼眶微红,但许文澜的话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当机立断:“我同意。小芸,你立刻带队去h市,深入厂区,给我带回来十个,不,二十个‘林向东’的故事。我不要眼泪,我要他们因为名字丢失而遭受的实际经济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