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警告,如同在沸油里泼进一勺凉水,让钱三江和姚和韵兴奋到几乎燃烧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们顺着李默的目光望去,那条长长的队伍在他们眼中,不再是流动的金钱,而变成了一条盘踞的、随时可能被激怒的巨龙。
果不其然,麻烦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凭什么!凭什么他在前头,就能挑临街最好的那个双开门铺子?俺交的钱跟他一样多,就只能选后头那个尿憋子大的小门脸?”
预售办公室的草棚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把手里的缴费收据狠狠拍在桌子上,唾沫星子喷了“算盘张”一脸。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样义愤填膺的村民,一个个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大有“今天不给个说法就拆了你这破棚子”的架势。
“规矩规矩就是先到先得啊!”张局长一边擦脸上的唾沫,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他一个管账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腿肚子都在打颤。
“狗屁的先到先得!”络腮胡汉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老子天不亮就从村里往这儿赶,半路上拖拉机坏了,耽误了半个钟头!他娘的,难道我这半个钟头,就值几千上万块钱?你们这是抢钱!”
“对!抢钱!”
“不公平!”
人群的情绪被瞬间点燃,鼓噪起来。后面排队的人也开始骚动,生怕自己排到最后,连个狗窝都选不上。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都给我住口!”
一声断喝,如同晴天霹雳。姚和韵黑着脸,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高大的民兵,手里提着木棍,神情不善。
姚和韵的官威,还是镇住了大部分人。
现场的喧哗声小了下去,但那络腮胡汉子显然是个刺儿头,梗着脖子对姚和韵吼道:“姚县长,你来得正好!你得给俺们评评理!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俺们今天就不走了!”
姚和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这事不能用强。
这些人都是清河县的百姓,是他们改革的根基,伤了他们的心,就等于自断臂膀。
可要他让步,又该怎么让?难道把已经定出去的铺子再要回来?那对先来的人,同样不公平。
一时间,他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李默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走到那络腮胡汉子面前,没有先说话,而是先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汉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了过去。
“大哥,贵姓?”李默问,语气平和得像在拉家常。
“免贵姓赵,赵大山。”汉子的气势,不知不觉弱了三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李默!
“赵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李默帮他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你觉得,你紧赶慢赶,就因为拖拉机坏了半个钟头,就错过了最好的铺子。亏了,对不对?”
“那可不!”赵大山猛吸一口烟,嗓门又大了起来,“俺那铺子,是准备给俺家老婆子开个小卖部的!位置偏了,鬼都看不见一个,开个屁啊!”
“好。”李默点了点头,“那我问你,假如现在,我把那个最好的双开门铺子,从前面那人手里拿过来,给你。你高不高兴?”
“那当然高兴!”赵大山眼睛一亮。
“那他呢?”李默一指最早交钱的那个劳家村汉子,“他高不高兴?他天不亮就爬起来,第一个冲到这儿,凭自己的本事抢到的位置,我一句话就给他收回了,他服不服气?
他要是也带着他们村几十号人来闹,我这个铺子,又该给谁?”
赵大山张了张嘴,哑火了。
他是个粗人,但也懂这个理。
李默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继续说道:“各位乡亲,咱们清河县,从运输点开始,讲究的是什么?讲究的是一个‘规矩’!有了规矩,咱们穷哈哈的老百姓,才能跟那些有关系有门路的人站在一条线上。
今天,要是为了赵大哥一个人,破了这‘先到先得’的规矩,那明天,是不是就能为了李县长、王局长家的亲戚,再破一次规矩?
到最后,这‘希望大街’,不就又成了跟安丰县一样的官倒街?咱们老百姓,是不是又只能在边上干看着?”
这一番话,诛心!
尤其是“安丰县的官倒街”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太清楚那种有好处全被当官的亲戚占了的憋屈和愤怒了。
赵大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烟烧到了指头都不知道。
他身后那些跟着起哄的人,也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