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正在地图上为张辽的骑兵规划着最隐蔽的行军路线。吕布则在一旁,默默地为自己明日即将穿戴的铠甲涂抹着油脂。
“曹操多疑善诈”吕布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何总能猜到他的心思?”
季桓的笔顿了一下。
他想了想,用一种带着古怪腔调的语气缓缓回答:“我读过很多关于他的书。”
“书?”吕布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嗯。”季桓指了指自己的头脑,“在我家乡,有很多人研究过他。研究他打过的每一场仗,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把他这个人放在棋盘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千年。”
吕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怔怔地看着季桓。他听不懂什么叫“几千年”,但他听懂了,季桓的脑子里装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关于他所有对手的庞大棋局。
他走到季桓身后,从背后将他环抱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季桓瘦削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里面少了纯粹的占有和欲望,多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探究意味。
“你的脑子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热气,喷在季桓的耳边,“还装着些什么?”
季桓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曹操的符号,轻声说道:“装着你的未来。”
吕布的身体微微一震。他抱得更紧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只属于他。
第14章秋原闻鼓角
次日拂晓,天色是一片沉静的铁灰色。
号角声自中军大帐向外蔓延,沉雄,悠远,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出第一声咆哮。整个濮阳大营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士卒们默默地穿上甲胄,检查兵刃,给战马喂上最后一捧掺了豆的草料。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钢铁和牲畜身上散出的混合气味,那是属于战争的独特味道。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军功授田制如同一根无形的缰绳,将这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兵痞、流民牢牢地约束在一起。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土地的质感。
季桓站在城楼上,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色裘袍,遥望着城下那片正在集结的钢铁洪流。秋风猎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作响。他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双手拢在袖中,看上去不像一个谋士,更像一个凭栏远眺的孤单看客。
他的身边站着陈宫。
这位吕布军中名义上的席谋士,今日也久违地披上了铠甲。他没有看季桓,目光只是复杂地注视着那个在阵前万众瞩目的身影。
吕布已经跨上了赤兔马。他没有穿戴那顶标志性的三叉束紫金冠,只戴了一顶简单的熟铁盔。方天画戟斜持在身侧,戟刃在晨曦中反射出冷酷的光芒。他就像一团即将喷的火山熔岩,沉默,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
“先生似乎并不为此战而激动。”陈宫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季桓的目光没有离开下方的军队。“这只是在验证。”他平静地回答,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验证一个早已写好的答案。”
陈宫的眉毛微微一蹙。他不喜欢这种腔调,这种将无数人的生死视作冰冷数字的傲慢。但他又无法反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方是对的。他看着季桓那张过于年轻、也过于苍白的侧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无力感。
“出!”
吕布的吼声如平地惊雷。他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率先冲出了城门。身后,高顺的陷阵营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壁垒紧随其后。臧霸、郝萌等将领则率领着各自的部队,从两翼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攻击阵型。
万马奔腾,烟尘滚滚,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季桓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心跳没有丝毫加。沙盘上的推演,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真实而宏大的方式在他眼前上演。那些代表着军队的木块变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他们将要去厮杀,去流血,去死亡。而这一切,都源于他脑中的一个构想。
他感到一种非人的割裂感。一部分的他,那个来自现代的研究者,正冷静地观察着样本数据,分析着每一个变量;而另一部分的他,那个被困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却在被一种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所啮噬。他下意识地将手揣得更深了些,仿佛想从裘袍的温暖中汲取一丝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