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
周大丫怔在原地,双手还拎着满满当当的油纸包,一时有些无措,“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你这是要出门?”郝红难得穿了一身稍新的褐色棉衣,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显得格外精神。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周大丫,目光在她手中的东西上转了转。
周大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物什往桌上一放,在衣襟上搓了搓手,上前将还在院中站着的人迎了进来,“没有的事,我正打算去你家拜年呢。”
“那我们姐妹俩可真是心有那什么溪!”郝红拍了拍她的肩膀,爽朗地笑出声来。她一边笑着,一边熟门熟路地朝屋里走去,提高嗓音招呼道:“周婶,俺郝红来给您拜年啦!”
周大丫被她拍得一个趔趄,听着郝红那洪亮的嗓门,只觉得耳膜都震了震。
她方才怎么会觉得这女人冲她笑得温柔呢?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周松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一见郝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哎哟,大红来啦!你娘身子可还好?”
郝红将带来的年货放到堂屋的四方桌上,笑着应道:“我娘好着呢,就是家里事多走不开,她一直惦记着周姨,特意让我代她问好。”
周松疼爱地摸了摸她扎着红头绳的辫,“好,好孩子。”
郝红和周大丫是打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处的交情。郝红的娘周梅是周松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即便周梅后来嫁到了隔壁郝家村,两人的情谊也从未断过。哪怕要多走十里地,她们也总要约着一块儿赶集扯布、说说体己话。
“二丫和三丫呢?”郝红在屋里转了一圈,像是回到自己家般自在。她没瞧见那两个熟悉的小身影,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两个皮猴子一溜烟就跑出去,说是前头找娟子玩了。”周大丫端着干果盒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盒子里盛着炒得香喷喷的花生、南瓜子,还有几块芝麻糖。“整天就爱黏着娟子,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郝红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抓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说:“你还说他们?你小时候不也总跟在我后头转吗?甩都甩不脱。”
周大丫脸一热,嘴上却不认,“胡说,哪有这事!”
其实确有其事。那时的周大丫何止是爱跟着郝红,简直成了她的小影子,甚至常常赖在郝红家不肯走。一旦被抱开,便哭得惊天动地,仿佛有人硬生生要将一对亡命鸳鸯拆散似的。
最后,还是郝红的娘周梅看不下去了,心一软,就让两个孩子睡在了一处,这才平息了日日上演的别离大戏。
这段往事,至今还时常被周松翻出来,笑话周大丫小时候那股黏人劲儿。
周大丫每次自是插科打诨,根本不认那个黏人的小东西是她周大丫。
一年到头,农家少有闲时,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烤火闲谈的日子更是难得。几人围坐桌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郝红抬眼望了望窗外,猛地站起身,“哎哟,天都黑透了!俺得赶紧回去了。”
周大丫连忙拉住她的衣角,“这么冷的天,路又黑,一个人回去多危险。”
一旁的周松也跟着附和,“就是!你们俩多少年没一块睡过了,今晚就留下来跟大丫睡吧!”
郝红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太方便吧?二丫三丫睡哪儿呢?”
周松笑着道,“放心吧,两个孩子跟我睡。你们俩难得聚一聚,今晚就好好说说话。”
这厢的付家村,也是一室温暖。
谢音挽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耳根依旧烧得厉害。方才竟要让人搀扶着如厕……她从未与旁人亲近到这般地步,更不必说还是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眼下这般处境,实在容不得她挑剔什么。若不是这小猎户将她从荒山野岭中救回,又在这数九寒天里悉心照料,自己此刻怕是早已魂归西天。
起初她确实心存戒备,但转念一想,付知晓终究是付纪食铺的人,又与她那二弟有些龌龊,没有理由加害于她。
况且……这小猎户初见她时那副怔愣失措的模样,更是明白地告诉自己,她对她抱有好感。
也正因如此,当后来得知这小猎户竟是女儿身时,谢音挽才会那般错愕。先是遇上个对她穷追不舍的付娘子,如今又来了个初见就看直了眼的小猎户,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漕津镇,竟藏着不少与她一般的同道中人。
思及此处,她心中最后那点不安也渐渐消散。枕间那股淡淡的清香愈清晰地萦绕在鼻端,那并非什么名贵香料的浮华之气,只是最寻常的被阳光久久晒过的棉布味道,温暖而干净,又隐约透出些皂角的清冽。
这气息,就同付知晓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不言不语,却莫名叫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