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只的眼神,跟着亮起来。
“好厉害啊。”悦提起灯笼,展示给兄弟们看。
“都有都有。”罗学云给瘪哥、羊儿一人分一个。
“不点蜡烛都能亮啊?”罗师信望过来,带着探寻的眼神,
“电池的,没电之前都能用。”
“哦,就跟手电一样是吧。”罗师信喟然道,“学云有心了。”
“举手之劳,孩子们玩得开心就好。”罗学云道。
午饭在老屋吃的,同样丰盛的一桌。
吃完饭,老娘大姐他们又准备和面包汤圆,多余的面,要切成面条,兑在汤圆里同煮。
光吃汤圆,很容易腻,吃不饱。
罗老爹则美滋滋哼着小调,坐在长板凳上,用蔑刀切着竹签。
二姐带着幺弟幺妹糊纸,长方形的彩纸,短边相合粘牢,成为圆柱灯面,届时三根等长的竹签插在坟前,把灯面往上一套,就是给祖宗送的灯亮。
此外,屋前屋后,犄角旮旯,池塘岸边,也都要送上灯亮,是真正意义的处处灯火。
只是毕竟农村,没有猜灯谜的习惯,稍稍有些瑕疵。
黄昏前后,幺爷一声令下,坡上坡下男女齐聚,携老扶幼,往山里进,去给祖宗上坟烧纸,
非止他们,各家都往山上去,山路可谓是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今年罗家混得不错,黄纸鞭炮都买的很多,可跟别家比,总量上仍有差距,到底是子孙人口还不多。
当然祖坟数量也少些,毕竟罗家是从外地逃荒避战乱来的,论祖宗最高的就是罗学云高祖。
对于大家庭来讲,高祖差不多就是后人能记得的极限,通过幺爷这辈中间人的模糊印象存留,便是当了皇帝,一般追尊到高祖就算结束,可见个人要名垂青史,泰半靠自己,小半靠儿孙,再远就指望不上。
不过话收回来,高祖的决定却能影响甚远的一代一代。
倘若当年不是被战乱饥荒吓疯,一个劲往山里安静祥和的地方躲藏,敢拼一拼,可能过得比现在富裕很多。
当然拼输的话,就没办法。
年轻小伙拎着镰刀铁锹,一路走一路砍,踩出道来,背负纸炮烟花的,抱小孩的紧随其后。
扫视群坟,皆为土堆,没有墓碑,可见几十年的罗家人都贫穷得很,而一旦刚入土的几年,没有儿孙竖碑,迁延日久,再往后儿孙有钱有力,也不太愿意惊扰祖宗。
罗学云真想吐槽,怪不得总是说视死如生,原来竟是一样的,很多东西出生时候买不起,将来也不会买得起。
一入坟地,幺爷就显得惆怅忧郁,可能是想着自己的父兄们,都已长眠此地,自己也是土埋半截。
他叫上年轻人,一个个介绍,谁是谁全在他脑海。
烧纸放炮点烟花,很快林子里烟雾缭绕起来。
罗学昌带着兄弟们燃火分纸,确保每个坟头都有火堆,不过都是自家长辈,也有远近亲疏。
譬如罗老爹,他自己也掏钱买纸炮,还把罗学云买的大份子薅去许多,给他的父母敬上,以至于十来分钟都烧不完。
有座新坟同样黄纸成堆,就是瘪哥的爹罗学福,学字辈兄弟都认识他,有替他多买的份子。
罗学祥家的老幺学利,别地根本不去,伺候着坟前的黄纸燃烧。
隐约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
要问罗学福英年早逝,谁最伤心,抛开五佬一家,就是罗学利,便是他自个的堂兄弟,都比不上。
老早,学祥父亲就给儿子定下吉祥瑞福的名字,可是罗学福出生艰难,跟普生差不多情况,好容易过了满月,就开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灾。
罗师信给他起了很多小名,狗蛋、贱剩、草根、健康……都效用不大,于是请先生后定了福的大名,希望上天赐福。
似乎真有些用,虽然是病罐子,但长起来了,不过常年居家,让他鲜少伙伴,唯一喜欢来寻他的就是学利。
后者觉得他抢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一来二去,竟成最亲近的兄弟朋友。
只是学福十八岁时,罗师信不知从哪里听的土方子,决心要给儿子娶亲冲喜,以带去他的灾祸,借遍兄弟,半娶半买接来儿媳妇。
此后一口气连生三个孩子,在第二个本命年病逝。
当时哭最凶的就是学利,反倒学平学正那些堂哥,流不出几滴泪。
没看过本人病情,罗学云可不敢说,学福反是因为娶亲加病情恶化。
只不过就结局而言,罗师信很可能早就知道学福没救,所谓的冲喜说法,不过说来好听,根底只是想趁他活着,留个后人。
以免病逝之后,归葬乱岗,自己老两口后半生无所依靠。
乡土有些事,真是活的书册,几万页都写不清楚。
火光熄灭,各人陆续磕头,然后扫清坟前,插竹签搭灯笼,小蜡烛点燃,不一会山里便星星点点。
登高远望,可见四野,全是灯火。
祖坟拜完,大部队转回,捡取精锐小队,带着黄纸鞭炮,去乱岗给那些无子而死的罗家人烧些纸钱,送上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