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听我说,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罐头厂确实很依赖青云公司,甚至可以说没有青云的资源,八成做不起来,投多少钱赔多少钱,但可并不意味着罐头厂就是在挖青云墙角。
食品市场前景广阔,各种类目和产品繁多,数都数不清,青云一家公司,哪怕招上万人,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甚至还会因为准备不充分、职工专业素养不够,导致某些产品赔本,到时候一来二去等同亏两倍。
就跟青云农业一样,玉阑的田地很多,需求的鸡鸭蛋肉数量巨大,光靠青农招人培训是不可能顾得过来,反而把种苗卖过去,别人养成再收购,提高产量的同时,还能让本地人都赚到钱。
说起来,明天罐头厂跟各村自己种植养殖搞生产的小承包户没什么区别,不能因为大哥做得大,份额占的多,就说他是挖墙脚,全不顾大哥辛辛苦苦钻研市场管理工厂,冒着倒闭破产的巨大风险。”
小刘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半刻刘运财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心里有些理解儿子的话,总结来说就是明天罐头虽然靠着青云公司,但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互利互惠。
老刘纠结的点在于两家关系太近,本来就是靠着干儿子飞黄腾达的,大儿开始说自掏股本承接业务,跟青云没那么大的相关性,他就腰杆子很硬,现在又说没青云就活不了,让他有一种藤蔓绕大树,靠着大树活,却还要缠死它的恍惚。
特别是今年青云施行职工持股,讲起来不再是罗学云一家的,之前即便有什么任人唯亲、私相授受,都是他分配自家的东西,别人管不着,现在再这样,难道不是挖大伙的墙角?真论起来,人言可畏。
他迟疑道:“旁人怎么看?他们有没有觉得罐头厂对青云是连吃带拿。”
“没有。”刘明现安慰道,“两家账目清晰在册,罐头厂赚的钱也有青云一份,没爹想得那么糟糕。”
眼见老爹将信将疑,刘明理忍不住插嘴,道:“明天三哥给你拜年,吃饭的时候你自己问他。”
刘明现也有些无奈,长叹道:“我算是明白袁晓成看到外地报纸刊载的讲话消息,为什么那么兴奋,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与不可之间,太引人遐思,光是咱们自己个持身端正,问心无愧,根本没用,别人该怎么瞎想,该怎么臭骂,还是怎样。”
“是的,最起码从此以后,谁都不能说私人做生意是违法的,即便有人跟爹一样顽固,也大可随他去。”刘明理笑道,“我是懂了,对与不对完全在老爹一念之间,就像豆腐坊这件事,说是跟我们商量,到了还是自己拿主意。”
“不孬,起码脑子没糊涂。”刘明现跟着笑笑,“老人家不糊涂,孩子多半和睦。”
……
都说万事开头难,实则收尾也难,譬如给干爹拜年这件事,罗学云坚持了这个习惯,就很难中断,且不说两家住得这么近,坡上坡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光是三个干兄弟全在替青云服务,忽然断开这种亲戚关系,也收不了场。
当然最关键的是突兀,突兀到任何人的离群,都会那样显眼。
老罗家之所以能从外县搬到人生地不熟的黄岗避难,立足传承下来子孙繁衍,根底是得了刘家前辈的帮助,两家先辈在外闯荡时认识,义结金兰,后来打仗越来越多,牛鬼蛇神层出不穷,罗学云爷爷的爷爷搞怕了,就跟着义兄躲进山沟沟。
从那时开始,两家孩子就喜欢互拜干爹,俗称打老契,一种古老风俗,希望保佑孩子健康长大,跟取贱名好养活类似,造成罗家孩娃干爹大半姓刘,刘家孩娃干爹大半姓罗。
这种情况下,干爹比姑姑老姨还重要,别说甩掉,连偷懒都不行,必须在初一大好日子过来拜见,所以罗学云赶忙刹车,不再要干儿干女,也不让孩子拜干爹,给自己找麻烦。
“叫爷爷奶奶。”
大年初一,喜气洋洋,罗学云左边抱一个,右边搂一个,轻轻松松把俩孩子带到刘运财家,引导俩孩子给长辈拜年,后面一堆跟屁虫则帮他拎着礼物。
还没等云云月月做好心理准备,跟屁虫们就争先恐后地“爷爷奶奶”、“新年好”、“拜年了”喊个不停,然后张开手提袋,理直气壮找刘运财要糖。
“来来来,都有。”
刘运财来者不拒,连连抓糖果挨个放进孩子的袋里,而后专门挑了奶糖、饼干,往云云月月的小手里放,笑呵呵道:“再过两年,也能跟哥哥姐姐一样,拎着袋子满街拜年要糖果了。”
“说谢谢。”罗学云轻声教学,终于两声清脆的爷爷新年好,奶奶新年好迸出来,惹得老两口乐开怀,连夸孩子可爱惹人疼。
第651章新年
正月初一没早晚,整天都是新的,都是喜的,什么时候拜年没有忌讳,只是老人习惯早起,放炮煮饺子备糖茶待客,小孩则是攒了“一年”的兴奋期待,着急拜年混糖果,村子便早早就闹腾起来,陷入欢乐海洋。
哪怕云云月月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都知道新春拜年能拿到红包,催促罗学云赶忙出,可想而知欢庆氛围多么浓重。
或许是物质生活尚未丰富,红包也好,糖果饼干也罢,还都是比较珍惜的东西,以此待客的长辈和接受礼物的孩童深知意义,因而有极大热情投入参与这种文化风俗活动,就如陆游诗里讲的“衣冠简朴古风存”。
真等大家天天可买新衣服摆显,大鱼大肉不馋,糖果零食厌烦,这种走街串巷,不管认识不认识,进门一句“新年快乐”、“新春大吉”就能得到附带笑脸赠送糖果的拜年活动,便会呈现断崖式冷清,不亚于移风易俗,古风不存。
前几年,罗学云特别喜欢用镜头记录这样的场景,走来跑去,让人对镜头笑,以留作深刻的纪念,现在有了孩子,重心便放到孩子身上,渐渐由外转内稳重起来,不再那样肆意张扬。
恰如此时,屋内见不到刘明现几兄弟,应该就是早早出去拜年,偏偏还要多问句“大哥二哥都去拜年啦?”拉开家常,真就是时间消磨火气,让人变得宽容。
“干爹,我带孩子拜两圈。”
罗学云稍坐片刻,便提出离去,刘运财赶忙给俩孩子塞红包,并嘱咐中午一定要来吃饭。
“带着孩子,让秦月也来,大初一忙,娘仨开火照顾不过来,省得你着急吃完就走,干爹还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刘运财殷殷切切。
“好。”罗学云笑道,“我要不叫秦月来,干娘还不上坡逮她,肯定来,都来。”
“好着哩,干爹等你。”刘运财老怀大慰。
出了门,挨家挨户窜,除了关系特别近的亲戚,一般是不需要带大礼的,碰个头打招呼,说两句吉祥话就行,广义的拜年是一项大型民俗活动,对小孩来说,是treatortrick的糖果收集任务,对大人来说,是慰问长辈交际同辈的叙旧。
路上有很多熟人,无论老少,都是穿着干净整齐,带着笑脸,大家固执地认为,新年第一天必须顺顺当当,否则一苦苦一年。
“二哥,给我一个。”
下坡的路口,幺妹迎过来,要从他手里接过孩子,罗学云颇为好奇,老爹老叔合起来七个堂姐妹,只有幺妹这个老七未嫁,既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也没有同龄姐妹手挽手一起活动,幺妹前两年开始就不大乐意出来拜年,宁愿守在家里,听老娘唠叨,或者到罗学云家给秦月帮忙,这次怎么破天荒出来拜年?
“怎么不待家里守清净了。”罗学云问道,“不怕老人问你对象的事?”
“大过年的,能不能别提这茬。”幺妹顿时不爽,嘟囔道:“还不是咱娘爱管闲事,知道你今天打算带孩子出来拜年,二嫂又得守在家里待客,想着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催我来帮你。”
她声音渐渐低垂。
“不管怎么说,娘心里还是很有你这个儿子的。”
罗学云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一双儿女,问道:“谁想让小姑姑抱着呀。”
无人搭理,反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