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去吗?我妈妈说要不回去,请你们一家过年,省得冷冷清清,顺便让孩子们见识见识岭南习俗。”
“不了,过年都是一家人乐呵,陡然外人掺和进来,大人尴尬就算了,小孩也不自在。”
“怎么会?问阿月,看她是不是拍手欢迎。”陶莹眼中浮出神秘的笑意,“就算外人尴尬,变成一家人不就行了,我瞧云仔很喜欢她阿梨姐姐,定个娃娃亲怎么样?”
罗学云尚没反应,秦月却坐不住了。
“这怎么行,孩子才多大年龄,哪懂得什么情情爱爱,就是姐姐照顾他,他就亲近罢了,定起娃娃亲,将来孩子长大互相不喜欢,岂不是给两人都造成悲剧?这样的小说我看过很多,绝不愿意成为造成悲剧的根源。”
“瞧,你这就假定俩人长大一定会形同陌路,可不符合自然规律,要说悲剧喜剧起码都是一半概率,感情可以培养嘛,俩孩子现在能玩到一块,就等同打好基础,将来总不至于互相讨厌,若能做夫妻,也省却家长担心遇人不淑,葬送半辈子。”
陶莹这样说话,秦月还真不敢反驳,倒不是多么有道理,而是怕戳中陶莹的伤心事,在她伤口撒盐。
联合声明于八四年年末签订,正式确定回归日期,陶莹的丈夫闻讯跟随家里拔腿就跑,移民枫叶国,陶莹是家里的长姐,丧父之后很照顾弟弟妹妹,实在不愿跟随,彼时胎儿性别已知为女,夫家顺水推舟协议离婚,留下一笔抚养费遁走。
半年后,女儿出生,陶莹将其小名起为梨梨,大名定为易安,以之表达个人际遇和家国命运碰撞时的无奈,梨梨的出生似乎带来好运,陶莹一年多后加入清兰,走上开挂之旅,不光弟弟妹妹全部提携成高级管理甚至老板,孩子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真显出几分李清照的才气。
云云这孩子打小安静秀气,最喜欢这样温柔和气的姐姐,见面不到两次,立刻成为跟班,主打一个黏糊,本来死活不愿意借读一年,现在都不想回去,光想每天放学都跟姐姐玩耍。
秦月极其无语,考虑到异乡异地没有伙伴,小孩子扛不住,加上云云本身性格就闷,不比妹妹活泼,贴心玩伴一直很少,便也不过激,搞什么棒打鸳鸯之类的,只是陶莹一提,这个问题就逃避不了。
她朝罗学云努努嘴,让他讲话打破僵局。
善良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怕伤害别人,就像朋友有某种残疾,便自形成禁忌,生怕不小心提到,对其造成伤害,如果朋友真的在意,此举没错,如果朋友已经不在意,反而二次伤害,因为内心没把他当正常人对待,存了区别心,就等同分出高低贵贱。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罗学云打个响指,“姻缘呢,上天安排的最大,我们做凡人的就不好擅自插手,制造人间的不幸,倘若俩孩子真有红线,将来必定走到一起,若没有,乱点鸳鸯谱无疑是制造怨偶。
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已经背负很多东西,再往上面添砖加瓦,我担心孩子受不了。你说呢,莹姐?”
陶莹非痴非愚,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表面说俩孩子,实际说梨梨一人,本来就苦,带了很多不幸,还要钦定姻缘,真不怕把孩子逼疯。
“是啊。”她叹道,“可就算不钦定,就一定能好吗?云仔教养得很好,起码不是抛家弃子的人。”
罗学云笑道:“古人讲君子豹变,虽然做父母的这样讲孩子很不好,但客观事实得认,云小子现在老实秀气,长大说不定就是花花公子,若是那种情况,我决计不允许他祸害阿梨。莹姐,很多事不能想得太长远,要先走着,慢慢看慢慢来。”
陶莹甩去杂念,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约莫一周后,江濠试航直通航线,我们坐其中一趟回江城。”
“试航?你疯了,不能因为这事有你牵线搭桥,就以身相试,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还有弟妹和俩孩子呢。”
泛亚娱乐的电视台定为濠江卫视,免不了要交际,包括邀请香濠同胞回内地投资之类的固定节目,交际得多了,有名声了,很多事不免要掺和,比如开通直达航线的事。
当然,虽然里面有他出力,但却不是陶莹说的以身相试,作为保证之类的东西,而是他想购买私人飞机或者青云公务飞机,必须要找有资质的公司代管,解决维修、航线申请、运行保障相关的服务,雷荣找的自然就是江城航空,这么一来二去,交道就打得深。
而顺路回去是一种支持,支持直通航线开通。
“照规定,航线试航回程本来就允许载运乘客,我们也是正经按规定买票乘机,不是私下偷摸,有风险的那种。”
“不管,总之航线不成熟就不能去,有家有业的人,做事不能那么草率。”
“其实很酷。”
在陶莹犀利的眼神下,罗学云只能放弃想法,这么一打岔,倒是把娃娃亲的事略过去,秦月也松了口气,她倒不是看不上梨梨,只是不习惯。
再次降落就是天河机场,近六十年历史的南湖机场宣布结业,这么一交接距离市中心就远了,与之同时结业的还有以武而昌的县名,对文学爱好者可能是打击,但当地人就不一样了,俺是xx县人和我是xx区人概念天差地别。
你说自己是密云县的,外地人还以为你是冀哥,强调是区,都知道是京爷。
汪全开车来接,修整一日,带上幺妹浩浩荡荡回家。
今次回家可了不得,罗老爹俩口眼泪巴巴,抱着孙子孙女又是哭又是笑,知道的是旅居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侨胞探亲,四五十年没见。
“没良心,一大年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罗老娘哭诉,“我都想死乖孙。”
“哪有?不就一学期,再说三五天我就打回电话,可没高官途费。”
“犟嘴犟嘴。”罗老娘上手就打,“当妈的还说不了你几句了。”
罗学云无奈,赶忙向女儿使眼色:“给奶奶秀一秀你在香江学了什么。”
“grandpaandgrandma,hyneyear!ishingyoua11thebest……”月月真不怯场,咔嚓就是一段,惹得哄堂大笑,罗老娘转怒为喜,喊道:“洋气洋气,乖孙女会说洋话,还说得不赖。”
光月月说不行,还要云云也讲,这可就难为他,一顿鸡飞狗跳,等安定下来,罗老爹问道:“下学期上完该回来吧?”
“不一定哩。”罗学云慢慢拾起方言,“那边有很多事得处理,总得七七八八才放手。”
“一学期又一学期,你这小子该不会哄老头,不回来了吧?”
“怎么会,梁园虽好,终非吾乡。”
“啥意思?说人话。”
“我知道。”恒恒高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二叔还是恋家嘞。”
众人哈哈大笑,罗老爹转忧为喜,不断摩挲大孙子的头:“小马猴也出息了,能听懂二叔拽文,不错不错。”
“爷,我都上初中了,当我跟这些小学生一样啊。”
一屋人笑得更开心。
久别重逢,有很多感触,房屋虽然打扫得整洁,失了人气到底添些衰败,大黄即使饱经聚灵液滋养,十多个年头还是显出颓态,不复当初龙精虎猛,就连结婚时种下的枣树好像都猛窜了一段。
唯有门前大塘的池水,依旧随风荡漾清波,一如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