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大学医院,顶层区。
窗外是阿尔卑斯山北麓的深秋,冷杉林覆盖的丘陵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莱茵支流如一条银练穿过灰绿色的原野。
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窗外飘进的清冷空气。
陆则川一夜未眠。
他坐在病床边的扶手椅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个被各种管线环绕的纤弱身影。苏念衾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着,呼吸轻浅,胸口随着呼吸机微微起伏。
她的头已几乎掉光,苍白的头皮在晨光下泛着青色的血管脉络,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更显得那张脸小得可怜,仿佛一碰即碎。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臂上的留置针,轻轻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曾经执笔书写、抚琴翻书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薄得像纸,冰凉得让他心头颤。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汉东,没有前呼后拥的秘书,没有等待批示的文件,没有虎视眈眈的政敌,只有他和她,以及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剑。
这种纯粹的、毫无转圜余地的脆弱,比任何政治博弈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则川……”一声极其微弱的呢喃从面罩下传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她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双眼依旧清澈,只是蒙上了一层病痛的灰翳,此刻正努力地聚焦在他脸上。
“我在。”他立刻俯身,声音沙哑却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目光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新冒出的胡茬上停留片刻,虚弱地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
“这里……像汉东的秋天……”她气若游丝,眼神瞟向窗外。
陆则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一涩。
汉东的秋天,是他们定情的季节,是大学校园里银杏金黄的季节,是他书房窗外那棵老梧桐落叶纷飞的季节。
她都病成这样了,心里念着的,还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嗯,像。”他压下喉头的哽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等你好了,我们回汉东,我陪你去学校里看银杏,捡最大的叶子做书签。”
苏念衾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有力气。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看着他,很轻地说:“别怕……”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陆则川强撑了一夜的镇定。他眼眶猛地一热,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他用力回握她的手,指节泛白,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怕。你也不准怕。念衾,我们什么难关没闯过?这一次,也一样。”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专家组席海因里希教授带着两名助手和翻译走了进来。教授年约六旬,银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白大褂,神情严谨而不失温和。
“陆先生,苏女士。”教授用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问候,目光落在监护仪的数据上,“昨晚休息得如何?”
陆则川站起身,与教授握了手,切换到流利的英语模式:
“她凌晨有些低烧,三十七度八,用了物理降温,现在体温正常了。”
教授点点头,仔细查看了苏念衾的状况,又翻阅了刚送来的血液检测报告。
“细胞计数还在预期范围内波动。今天上午,我们将开始进行淋巴细胞采集,这是car-t治疗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看向陆则川,眼神坦诚,
“这个过程本身风险不高,但苏女士的身体非常虚弱,我们需要密切监测任何可能的反应。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陆则川看了一眼床上又陷入昏睡的苏念衾,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迎上海因里希教授的视线:
“教授,我明白。我和我爱人,完全信任您和您的团队。请按照最佳方案进行治疗,无论需要什么,我会全力配合。”
他的英语流畅而准确,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决断,即便在求医问药时,也不失风度。海因里希教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几乎在同一时刻,地球另一端。
东南亚,某热带滨海城市,夜幕刚刚降临。
祁同伟坐在一辆伪装成旅游巴士的指挥车里,车内布满电子设备,屏幕上显示着卫星地图、建筑结构图和数个实时传输的视频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