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他们沿着愈清晰的山径下行,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再次踏上了苍青山脉中那条蜿蜒的主路。
时值秋日,山间层林尽染,枫叶如火,不少树木的叶片也已转为明亮的金黄,在晴朗的天空下,交织出一幅绚烂而俏丽的秋日山景。
重返主路,脚下平坦,行进的度顿时快了许多。
然而,随着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淡,距离山脚却仍有几个时辰的行程。
两人都无意在夜色中冒险赶路,便寻了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林地,决定再宿一夜。
篝火再次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照亮了周遭一小圈林地,出轻微的哔啵声响。
江捷抱着膝盖,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火焰上,似乎在出神。
灰鸦则靠坐在一旁的树干上,闭目养神。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声与远处的虫鸣。
过了许久,江捷忽然抬起头,望向灰鸦被火光勾勒出的侧影,轻声问道“下山之后,你要往哪里走?”
灰鸦沉默了片刻,眼睫未抬,声音低沉地吐出三个字“平江城。”
江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带着一丝雀跃之色“我也是去平江。”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继续道,语气比先前更为郑重认真“我是标王之女。先前不言明,并非刻意隐瞒……我们琅越人相交,素来不论出身门第,只论心迹投合。”
平江城,以贯穿磐岳、潦森两国最终入海的平江为名,正是潦森国的王都。而现今潦森国君单名一个“渌”字,标王,正是国君渌的同胞兄长。
灰鸦闻言似乎微微一怔。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火堆旁弥漫开来,持续了许久、许久,久到江捷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慢慢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我是宋还旌。”
江捷顿时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惊骇而拔高“什么?!”
宋还旌。
这个名字她绝不陌生。
不久前磐岳与宸朝于山雀原爆激战,正是这位名叫宋还旌的宸朝将领,以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从磐岳国手中夺下了那片蕴藏金矿、引争端的高地!
以他这样的身份,宸朝的主将,此刻竟孤身出现在毗邻潦森的响水山中,坦言要前往潦森王都平江城……
江捷呼吸骤然急促,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方才的温和亲近荡然无存,语气里隐有戒备“你去平江城做什么?”
宋还旌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求药。”
江捷眉心紧蹙。
他继续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被磐岳毒箭射中的我朝士兵,伤口溃烂,难以愈合。此毒令人痛苦难当,却不致命。军医钻研数月,至今未能配制出解药。”他顿了顿,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军中受此毒伤折磨者,现有四百六十一人。中此毒这人,生不如死,不断央求他人终结自己性命。我出来至今六日,四百六十一人减少多少,我不想去算。”
江捷紧绷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缓缓坐回原地,“即使这样……”
她咬了咬牙,语极快“即使这样也绝不可能!绝不会有人给你解药!”
江捷脸上充满混乱与不安,夹杂着一丝愤怒。
宋还旌的目光慢慢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眼前跳跃不定的篝火,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