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是在梅香里醒的。
晨雾未散时,老梅桩的枝桠正往她脸上落细碎的花瓣,每片都沾着星子似的水珠。她动了动手指,掌心的碎瓷还在,裂痕里那株梅苗竟抽了半寸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叶尖挂着的露珠里,竟映着半张泛黄的脸——是阿婆。
晚晚醒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阿鸾转头,看见归鸾倚着老梅树,间的并蒂梅簪在雾里闪着幽光。她的魂息比昨日淡了些,像片要化的雪,可嘴角的笑却暖得像三月晒过的棉被:我就知道,梅岭的暖养人。
阿鸾想坐起来,却现后背抵着片温热的布料。影主正蹲在她身侧,旧绣针别在他衣襟上,针尾的字被晨光镀得亮。他手里捧着半块烤红薯,皮儿烤得焦黑,掰开是流蜜的橙黄:梅岭的地窖里翻的,阿婆当年总说,烤红薯配梅茶,赛过神仙日子。
阿鸾接过红薯,指尖触到影主掌心的茧——和阿婆给她搓梅茶时磨出的茧一个位置。她突然想起昏迷前阿婆说的话:晚晚,梅岭的暖,是人心堆出来的。
阿鸾,看这个。小绣举着绣绷跑过来,绷子上绣着半朵冰梅,蕊尖的红是她昨夜用指尖血点的,我在潭边捡到的,绣线里缠着归鸾姐姐的魂息。她指尖轻触绣线,绣绷突然泛起涟漪,归鸾的声音从线里渗出来:小绣,梅根下的土要松三寸,梅蕊要晒足七个日头,这样梅岭才不会忘。
小绣,你在和谁说话?青禾的声音从梅树后传来。他赤着膊,胸口那幅黑衫纹身泛着青灰,可眉眼间的戾气早散了,倒像个刚从田埂上跑回来的少年,我刚去看了血玉,裂缝里又渗出点黑雾,像像有人在地下哭。
阿鸾的手一抖,红薯掉在地上。她望着青禾胸口的纹身,突然想起昨夜的梦:三百年前,穿黑衫的少年跪在梅树下,面前是具穿月白衫的尸体,尸体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内侧刻着。
阿砚。她轻声念道。
青禾猛地转头,纹身突然灼亮,像被火烤了似的:你怎么知道我阿公的名讳?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阿鸾掌心的梅苗,我阿公临终前说,我们这一支的血脉里,藏着梅岭的。可昨天我看见梅根在流血,是真的流血,像人受的伤。
影主突然站起身,旧绣针地扎进身旁的泥土。他盯着针尾晃动的字,喉结动了动:师父的日记里,还夹着张画像。画里是个穿月白衫的姑娘,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着字。他抬头看向阿鸾,画像背面写着:昭儿,娘对不起你,可梅岭需要你。
阿鸾的呼吸一滞。她摸向颈间的红绳——那是阿婆临终前塞给她的,绳结里藏着半块碎玉,和血玉裂缝里的字碎玉,严丝合缝。
阿婆是昭儿的娘?
晨雾突然散了。梅岭的阳光泼下来,照得老梅树的花苞透亮。阿鸾低头看向掌心的梅苗,现它的根须正往地下钻,钻过青石板,钻过腐叶,钻过血玉的碎片。
阿鸾小心!
小绣的尖叫刺破阳光。阿鸾抬头,看见潭边的老梅桩在震颤,树根缝隙里渗出黑雾,雾里浮着张苍白的脸——是个穿月白衫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的字正渗着血。
是昭娘。归鸾的魂息飘过来,声音里带着疼惜,她守了梅岭三百年,就为了等一句话。
昭娘的脸越来越清晰。阿鸾看见她眼角的泪痣,和自己的眉眼有七分像;看见她怀里的襁褓,绣着和自己红绳上相同的并蒂梅;看见她嘴角的笑,和阿婆熬梅茶时的笑叠在了一起。
晚晚。昭娘开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旧磁带,把襁褓给我。
阿鸾下意识攥紧红绳。她想起阿婆临终前的话:晚晚,有些东西,该还的,总要还。她摸向颈间的碎玉,刚要递出,昭娘怀里的襁褓突然出尖叫——不是婴儿的哭,是活墨的冷啸。
小心!影主扑过来,旧绣针扎进阿鸾肩膀,这是活墨的幻象!
阿鸾疼得倒抽冷气,可掌心的梅苗却疯了似的生长。它的根须缠住昭娘的脚踝,梅瓣上的露珠滴在她脸上,凉得像阿婆当年洗她伤口的梅水。昭娘的脸开始扭曲,襁褓上的字渗出黑血,染得她的月白衫子像块霉的布。
不是我不是我昭娘的声音裂成碎片,是他们是镇山族的人说要护梅岭要杀我的昭儿
阿鸾突然想起昏迷时的另一个梦:三百年前,穿黑衫的少年抱着襁褓在梅岭狂奔,身后追着一群举刀的归云阁弟子,为的举着血玉,喊着护梅岭,必除内鬼。
阿砚!青禾突然冲过去,胸口纹身灼得亮,是我太爷爷!他当年偷换了襁褓,把昭儿的孩子换成了换成了活墨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