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点……”许世纪微擡起头,眼神有些许诧异,几秒过後才说道:“沈法官。”
沈南风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我有看过报道你的新闻。”许世纪短促地笑了一声,但那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说你不好说话,铁面无私包青天。”
“我只是坚守我作为法律人的底线而已罢了,毕竟坐在审判席上,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是在法庭审判中扮演着关键角色。”
许世纪黑沉的眼珠不自觉往他那一瞥,看到的是沈南风眼里灼烧的难以言辩的光影。
“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的是他人今後的命运,如果理性出现倾斜或者偏移,可能导致的就是他人的人生轨迹被打乱和改变。”沈南风偏过头似假非假地瞥了一眼许世纪,脸上虽然带着笑,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指向分明,“这点我不知道许教授能明白吗?”
听见这话,许世纪收回眼,淡淡问道:“沈法官那你能保证所有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样吗?你又如何保证最後你不会与一开始的自己背道而驰呢?”
沈南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就如你所说,我没法保证所有人主客观相一致,但就我自己而言,执法如仗剑,为需要的人伸张正义,这是我学法的初衷。”
就如那句话,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许世纪长长叹了口气:“匡扶正义的前提是孑然一身,你有家人的吧,你想过他们没有。”
沈南风哑口无声了一会儿,随後才开口说道:“但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许世纪眉心一跳。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帮帮这些这麽多年处在水深火热的受害者们,还有那些平白枉死的婴孩。”沈南风盯着他,声音坚定得如当年宣誓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们比任何人都想要看见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你想让我交代什麽?”许世纪失笑道,“当初进去的时候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出来後不该交代的也已经交代了。”
沈南风也不打算跟他打哑谜了,直接进入正题,“我想知道李明生当初是怎麽说服你顶罪的。”
许世纪脸上的笑容霎时一滞,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不容易让人察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这件事在我进去後法庭就已经宣判结果了不是吗,都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这番揣测是为了什麽。”
但显然沈南风注意到了许世纪方才无意识凝固住的笑容,他敏锐地眯起双眼,“真的已经过去了嘛,要是真的过去了,你还会每晚大把大把吃安眠药嘛,想必也不敢面对现实吧。”
许世纪慢慢收敛起笑容。
“良心的不安是不是让你每一天都很煎熬,你只要告诉我一切的真相,我能帮你摆脱困扰你二十多年的噩梦。”
说到这里,沈南风紧盯着坐在轮椅上的许世纪,这种视角交错下,很容易令人産生居高临下的错觉,“难道你就不想恢复你的清誉,在你的家人乃至世人面前,一辈子背负这样的骂名,你真的甘心吗?”
夕阳落日下,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都仿佛因为这句话停滞不前。
长久沉寂後,许世纪这才擡起眸,盯着他看,那深邃的目光像是要透过他这个人,回望起那记忆深处遥远的往事。
接下来确实如他所料,许世纪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和李明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家庭情况比他家还不好,小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没米下锅的事,那会邻里关系都很融洽,经常去他家借米。後来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和他都考上了大学,但因为我家庭条件嘛没钱上打算放弃了,他跟我说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前途,你一定要去上!最後我还是去上了大学,是他说服他父母资助我上的大学,至今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热泪盈眶。”
静默片刻,沈南风说:“真没想到李明生以前跟现在差别还挺大的。”
许世纪很是温柔的笑了一下:“万事万物皆在变化,很少会有一层不变的,但他以前其实是一个很富有正义感的人,经常为人打抱不平。制作这款疫苗,还是他提出来的。”
“他说现在我们有钱了,可以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等再更有钱的时候就可以去帮助更多需要我们帮助的人,他说这是先富带动後富。”许世纪又笑了一下,只不过嘴角弯起的幅度看起来有些讥讽,“可是离这时候的他也才过去几年的光景,一切变化的实在太快了,快得面目全非。”
“所以你才愿意替他顶罪,主动担下所有骂名,可是谁能想到说要帮你在外周旋的人,转眼就让你在牢里坐了二十多年呢。”
“是的,你想说他在利用我,这点我无法反驳,但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他利用我,我替他顶罪没关系,只要他真的按照承诺答应我的事做了,我待一辈子的监狱也没关系,只要大家都好好的。”许世纪说,“现在这种局面只能说我们是在为各自的错误买单罢了。
沈南风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理想,也同时钦佩你的这种精神,但我不认同你当初的这个做法。”接着,他又加重语气,严厉地说道:“如果不是你帮李明生顶了罪,那些受害者会更早一点等到真相,也不会t让他逍遥法外这麽多年,做错事本就应该受到惩罚。”
“对不起,因为这件事,其实我在监狱里这麽多年也自责後悔过。”
虽然许世纪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有条不紊,声音也没什麽起伏,但他能感觉出来许世纪确实不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一直在吃安眠药。
“那你应该知道怎麽做,我今天特地过来找你的目的,想必从我踏进养老院的时候你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你倒是很肯定我手头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就……”
沈南风直接打断他:“许教授该不会是想说就不怕无从对证,你在他身边做事这麽久,我相信你掌握的东西也非常的多。”说完後,紧紧盯着许世纪,眼睛都不带眨的。
就在这种诡异的僵持下,半响後,许世纪似乎率先败下阵来,淡淡道:“你没猜错,我在他身边做事这麽久,确实掌握的东西很多。”随後似乎陡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话锋紧接着一转,“你应该见过李行舟了吧。”
沈南风眯起眼睛,似乎预感到许世纪最後这一句话不是简单的询问,他觉得许世纪接下来要说的话除了蕴藏着惊天信息外,还将会揭开他一直以来困扰的事。
“李明生最先开始想要研发这种疫苗也是因为他的儿子李行舟,那孩子出生就自带细胞病,不能正常的代谢运转,而这种疫苗的原理也是刺激坏死的细胞让它再生达到正常的代谢运转,然而疫苗最终还是出了问题,导致李明生的儿子永远离开人世。”
听到这,沈南风面露不解,一脸的不明所以。
李行舟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然而,迎着沈南风的疑惑视线,许世纪脸上并没有什麽情绪乍现,接着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他没敢把孩子去世的消息告诉黎蔓苏,他知道她一定会受不了,所以这期间他甚至魔怔到把自己锁在实验室一遍遍翻找丶排查当时疫苗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他儿子最终去世的。直到某天,他外出遇到了跟李行舟近乎神似的明州,那一瞬间,他那颗魔怔的心终于达到了和解。”
就在许世纪说完最後一个字的时候,沈南风与之对视的目光中,有闪过难以掩饰的惊愕,还有心中陡然冒出的一个念头。
原来这是一切最初的开始。
最後,许世纪礼貌的问了一句:“沈法官,我很好奇你为什麽这麽执着追查这件事。”
沈南风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放松,仿佛给人一种长久以来压在身上担子突然间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後不轻不重地说道:“因为我也是当年十万婴孩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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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明生这条线我一直觉得可以拿出来单写成一部小说是没问题的,有种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但以我目前的笔力和学识肯定写不出来我心中想要写的故事,所以我就几笔盖过了。但我真的很吃这种设定,历史上也有很多这种角色,说个大家比较知道的,比如以大明第一奸臣着称的严嵩,谁能想到他年轻时因为不想屈服于权宦而辞官归隐,四十岁以前真的非常刚正不阿,在清流里名气很大,属于那种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人,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了解他早期,後来只能说进了名利场这个泥潭,注定就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