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黄时雨非但没哭,反而是用平淡且温和的语气把这些不公的话从容地说完。
就好像她已经把这些话在心里反复演练多遍,此刻说出来不过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罢了。
他的手还是停在门把上,没把门推开,这片困住黄时雨多年的亲情沼泽,只能她自己去爬出来,只有她自己想爬才有用。
对于黄时雨的凌迟还没有结束,童女士又在逼问她。
“你是在怪我偏心?黄时雨我告诉你,当年你是判给黄国栋的,就黄国栋那个赌鬼能有钱供养你?没我给你的抚养费你能有今天?我拿你点钱不是应该的吗?就算是养条狗也早养熟了吧?你现在项目缺钱是因为我吗?我们谁欠谁的?”
这一声声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像是在审判她,拷问她,同样也不放过她。
十月怀胎,血缘关系本应该坚不可摧的母女两人,却一步步发展成如今这副权衡利弊的模样,不是陌生人胜似陌生人。
不过黄时雨对此也没有多惊讶,童女士对她没有爱,自然t只会顾眼前利益,不会为她做长远打算。
罢了。
她实在是身心俱疲,连想张口反驳童女士都感觉很累很倦。
她现在已经不再顽固地去乞求书中描绘的母爱,也不再执着向童女士借钱,只想要一个解脱。
“嗯……就这样吧……”说着说着,她喉咙有些发紧,像被什麽塞住了一样,长长舒了口气,“那钱我也不要了……”
就当是她还了她在童女士肚子里喝了她十个月血的代价。
电话挂断。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黄时雨迎着风静静地伫立在栏杆前,或许是风太大,她站得板正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好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孤零零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湾。
这番的偷听本就是他的无意之举,他看着黄时雨始终站着的身影,又看着放在门把上的手。他这会在纠结要不要现在推开门上前,还是再过一会,假装自己刚起来,他怕黄时雨会感到难堪,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黄时雨好像似有所感,先回了头。
脸色微变。
她显然对李行舟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露出她一直以来在人前展示的笑颜。
她淡淡翘起嘴角,努力想要做出灿烂的笑,可那双始终提不起笑意的眸子出卖了她。
看着这个麻木又脆弱的眼神,李行舟瞬间心疼的不行,他有一瞬後悔自责过,为什麽方才他不推开门,然後向前,就算不做什麽,也应该陪在她身边才对,怎麽可以放任她一个人去面对。
但其实黄时雨压根不需要人安慰,她本就不是喜欢跟人诉苦的性格,刚才跟童女士说的那麽多话已经是她本人此生最大的极限。
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关心,那样她还要提起精神去应对这份心意,她不喜欢这样,会让她很有负担,也会很累。
以前那些独自舔舐伤口直至愈合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也都习惯了。
李行舟缓缓走到阳台边上。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他很想问问黄时雨还好吗,可他又生怕这个问题一旦说出口,黄时雨心里的痛楚又会再一次被勾出来。
不开心的事属实是没必要去重提,去回溯,还会惹得当事人又再一次陷入情绪的漩涡,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
最终,所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句进屋吧夜风大,你穿得少别着凉了。
黄时雨的眼神闪了闪,她有些意外李行舟居然没问她什麽,虽然不知道李行舟听到了多少,但总归是有听到的。
她望向李行舟好几秒後,别过脸去,茫然地问道,“你说父爱和母爱是一种什麽感觉?”
李行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父母之爱子,才会为之计深远。”黄时雨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啊,如果对一个人真的有爱,才不会图什麽。”一口烟吸进又吐出,薄薄的烟雾很快开始翻滚,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李行舟闻着这浓浓的烟草味,他感受到黄时雨因为这句话僵住的身影,看着她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寂与落寞,自己心里也发着闷,他实在是受不了黄时雨这样的眼神,他更情愿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也好比现在面露凄沧。
可他又知道像黄时雨这样坚强惯了的人,面上情绪能显露波动已经实属不易,再让她在人前落泪,那比登天还难。
他浅浅叹了口气:“给我来一支。”
黄时雨夹烟的手一顿:“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不抽不代表不能抽。”
他对烟草的渴望不像黄时雨是必要的存在,除了偶尔遇到什麽烦心事,抽上那麽一两口,或者叼在嘴里过过嘴瘾罢了,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看着黄时雨抽,他突然也想抽了。
黄时雨犹豫了一会儿,才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不知道你能不能抽的惯。”
“没事。”
李行舟接过烟,在黄时雨要给他点烟的时候,反客为主,把烟对着她叼在嘴里的烟头,轻吸了一口。此刻,烟雾更浓郁了些,缠绕在两人之间,化身一层厚厚的屏障,隔绝两人之间的视线。
因这个动作,他微偏着头,黄时雨没忍住垂下眸,刚好四目相撞,距离隔得太近了,黄时雨的眼里乃至整个世界都是李行舟那双漆黑的瞳仁。
他的目光如火炬,乌黑的瞳孔在昏暗的灯下变得比墨还深,像是不知道往里头倒了多少墨水,才会这般黑沉沉地。
这目光让黄时雨联想到宇宙中的黑洞,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吸入进去,无法逃脱。
黄时雨心想,李行舟的眼睛真好看,就那麽盯着人瞧,看得人抓心挠肝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触碰,还没等她擡手去触摸,李行舟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一手紧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擡。
几乎是在手贴上李行舟眼睛的一刹那,黄时雨骤然间停止呼喘。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滚烫的星河就这麽朝她蜂拥而来。